第954章嚴重的危機感
蘇詠霖說他小的時候和家人一起販私鹽,南上北下,去過很多地方。
他驚訝的發現南宋很多地方的百姓都沒吃沒喝沒穿,餓死很多,甚至有些人要吃尿液曬乾之後析出來的鹽分。
他一開始不知道這是為什麼,後來才知道之所以這些人那麼慘,是因為南宋的體製是個罪惡的無藥可救的壓迫和剝削體製。
上至趙官家下至區區一個小吏,每個人都在竭儘所能的壓迫和剝削百姓。
取之儘錙銖,用之如泥沙,秦始皇和他們一比都算是節儉。
人家陵墓的確豪華,可人家至少還修了長城,庇護中原,功大於過,而趙宋官家們呢?
嘿,把母親河禍禍成了後媽河,千萬人流離失所,數十萬人葬身大水喂了魚。
蘇詠霖同情那些可憐人,想要改變這個現狀,卻愕然發現自己的敵人居然是整個南宋王朝,是所有的統治者。
他喘不過氣來,意識到自己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憑借自己當時的力量打敗他們,所以他決定另辟蹊徑,去山東,先推翻金國,然後再掉過頭來收拾南宋。
之所以這樣選擇,是因為金國的統治比較粗糙,還沒有完成如南宋這般嚴密的對下壓迫體製,隻是武力強大彰顯的自身強大,隻要打敗軍隊,攻破首都,偌大金國立刻土崩瓦解。
南宋當時隻有階級矛盾,金國還多了一個民族矛盾,他抓住了金國內部矛盾更加尖銳的弱點,決定北上山東造反,先滅金國。
而事實證明,他做對了。
他打敗了金國,收複了中原,建立了明國,他在這片土地上踐行了自己的諾言,兌現了自己的初心,他正在創立一種前所未有的體製。
他的明國,沒有人會餓死,沒有苛捐雜稅,沒有沉重徭役、兵役,沒有任意淩辱,是一個理想之國。
他正帶著他的國民們快速向新的時代前進。
讀完了序言,趙昚愣愣的看著最後一個字,好一會兒反應不過來。
這序言雖然隻有短短千餘字,但是包含的信息量實在是太大了。
蘇詠霖是宋人。
蘇詠霖的爺爺是宋官。
蘇詠霖殺過宋官。
蘇詠霖之所以建立明國,是為了掉過頭來收拾宋國。
蘇詠霖想要顛覆整個宋國的體製。
以他僅存的理智,他差不多凝練出來了這些要素,然後發現這些要素稍微組合一下,無論哪種組合都能讓他破防。
蘇詠霖在乾什麼?
他想乾什麼?
他知道自己在乾什麼嗎?
他這樣寫,是在向大宋宣戰嗎?
是在向他,向整個大宋的統治階層宣戰嗎?
宣戰不用詔書不用使者,用對外發售的書?
什麼路子?
趙昚一頭霧水。
懷著濃濃的不解和強烈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慌,趙昚決定繼續看之後的正文內容,想著看看序言都那麼勁爆了,正文是不是會有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還真給他猜對了。
蘇詠霖把序言裡的東西掰開來揉碎了講得清清楚楚。
從自己的出生開始,用老朋友敘舊式的口吻和看書的人聊天,一點一點講自己過往的經曆,然後將自己對曆史對政治對現實對體製的認知和剖析。
他一點一點的講明白自己是怎麼看待這個世界的,又是怎麼分析南宋的壓迫體製和完全沒有未來的結局,又是如何一眼看穿金國必將覆滅的緣由。
最後他還說了他在建立明國期間是怎麼搞群眾運動的,怎麼建立人民政權的,又是如何構建戰時經濟體製的。
以及現在他在明國施行的全方位的革命政策。
他介紹了什麼是農會,怎麼通過農會解放農民,怎麼讓農民擁有強大的生產積極性並且向明政權靠攏,又如何恢複發展殘破的經濟,利用有限的人力物力財力去做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事情。
當然這一切都不是順風順水的,有很多人會出於對自己的利益訴求而反對他。
這些人為了自己的利益,完全不顧國家的利益,是必須要鏟除乾淨的對象,否則就無法真正實現新製度的確立。
革命是暴烈的行動,而非請客吃飯這般溫良謙恭讓的推杯換盞。
所以流血是必須的,容不得任何溫情。
於是,他有計劃地消滅了金人,消滅了舊官僚和地主士紳,鎮壓了反對他的儒生,並且將儒學經典考試從科舉考試中去掉,全麵罷黜儒家思想,再也不用儒家思想作為大明的官方指導思想。
他要用自己的思想取代儒家思想,建立一個真正存在的而非空中樓閣式的【大同社會】。
儘管這條路並不容易,可是他早已下定了決心,如果有人試圖反抗或者阻擋他,他就會和五十萬明軍一起,將他們全部碾成碎片,挫骨揚灰,軍隊是他手上最有力的武器。
新時代的到來不可阻擋,舊時代的離去已成必然,新時代旭日初升,其道已然大光。
【同誌們,一起上吧!】
翻過最後一頁,趙昚茫然抬起頭,發現自己的桌子上不知何時已經點燃明亮燈火,書房內也是燈火通明,他愕然望向窗外,發現天色已黑,顯然已經是晚間了。
明明拿到這本書的時候還是上午。
我看了那麼久嗎?
看著那本已經被翻看完畢的《洪武政論》,趙昚愣了許久。
他本以為自己會對這本書中的內容懷揣著極端的憤怒,可是看完之後,他卻莫名的冷靜。
他覺得自己應該生氣的,但是他卻莫名的沒有生氣。
或許,是因為蘇詠霖對他們這個階級的描述有些過於直白了,以至於招生不得不承認,他們就是這樣的。
欺上瞞下,利用身份獲得權力,用權力獲得經濟利益,然後死死把持住這個利益,絕對不會相讓,哪怕為此損害集體的利益,也不要讓自己的個人利益被損害。
哪怕對外卑躬屈膝奴顏婢膝,隻要能保全自己個人的利益,那麼整個國家受到損失乃至覆亡都無所謂,反正國家也不過是他們牟利的工具而已。
隻要自己好就可以,其他的都不重要。
這就是他們這群人的本質。
所以蘇詠霖對這個群體極度不滿,一力主張用物理方式將他們全部消滅,消滅得乾乾淨淨,一個不留,再從製度和思想兩個方麵同時發力,力求讓這個階級不再出現。
這個階級的出現是國家走向淪亡的開始,若不能限製、打壓、消滅這個階級,國家就必然向下一路狂奔,無可挽回。
趙昚讀過之後想起了明宋戰爭之後的重建時期所發生的不少事情。
他想到了他急切的想要恢複軍隊建設的時候,撥出去的錢款卻被大小官僚上下其手,雁過拔毛,本來足夠辦事的錢被他們分的七七八八,最後根據史浩的判斷,真正用於辦事的還不到四成。
趙昚很生氣的想要懲處這些貪官汙吏,卻被史浩勸阻說若要救國,先要救官,沒有官員幫他做事,他什麼都做不到,所以必須要喂飽這群官員。
“國家存亡之際,連軍費他們都要貪汙,難道不怕蘇詠霖來了把他們一網打儘?”
趙昚很悲憤的問史浩。
史浩沉默良久,低聲回複道:“鋼刀沒有砍下來的時候,每個人都會覺得自己不會死,真的死掉之前,每個人都會僥幸,無可避免,所以後悔是最沒有意義的行為。”
趙昚沉默無言,最終也沒有對貪官汙吏下狠手整治。
他認了,他認了貪官汙吏的存在,承認了他們對國家的侵蝕,隻要他們還能辦事,其他的,他認了,他接受。
然而蘇詠霖沒有。
他直接下手把這些貪官汙吏成規模的消滅掉了,按照他的理論來說,這叫【革命】。
所謂【革命】,不是變革天命,而是使用暴力對整個食利階級發起最終決戰,把他們徹底消滅掉暴烈行動,也可以用【清算】來形容。
蘇詠霖絕不接受什麼救國先救官的說法,他認為救國就要革命,就要清算,把食利階級一網打儘,憑著元氣大傷也要把他們一掃而空,換一個朗朗乾坤。
他成功了,明國擺脫了舊官僚的拉扯,開始奮勇上進,全力衝刺。
而反觀南宋……
趙昚不得不承認,這些事情無一不印證蘇詠霖所說的是對的。
對待那些貪官汙吏,的確不能妥協,一旦妥協,國家就完了,必須要抱著革命的心態懲治他們,將他們打掉,拚著亡國的風險,自我革命。
站在一個最高統治者的角度上,趙昚對這本書的觀感產生了嚴重的撕裂感。
一方麵,這本書當中所闡述的對統治階級的內部狀況和消滅【上等人】的必要性深深的切中了趙昚的自我感受。
他就是被這群官僚給坑苦了,他和蘇詠霖一樣,都是深刻感受到官僚對皇權的反噬,感受到了麵對群體行為的時候作為皇帝的無力感。
但是蘇詠霖成功了,蘇詠霖以自己的決心和超強的能力解決了這個問題,他把明國的貪官汙吏全都打掉了,前前後後處決、流放數萬人,規模之大,空前絕後,震撼天下。
所以趙昚無比的羨慕蘇詠霖降服了那群官僚,並且重組了官僚係統,讓官僚係統更加廉潔、高效,明軍的強大直接體現了明國體製的優越性。
這是趙昚與蘇詠霖產生共鳴的地方,作為最高統治者來說。
但是除此之外的部分,蘇詠霖的其他思想讓趙昚產生了嚴重的危機感。
極其強烈的危機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