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我如浮萍,君如柳絮(1 / 1)

寒門貴子 地黃丸 1211 字 25天前

議完所有朝務,天光大亮,安遙光幼衝之年,早熬不住,靠在龍椅上沉沉睡去,唇角還流下涎水。

看到這一幕,忠誠於安氏的大臣們無不心生憂慮,這樣的稚齡天子,如何統治江東?

再看禦階下坐著的徐佑,他豐神俊朗,不怒而威,城府森嚴,不僅掌軍權,如今還掌朝政,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主弱臣強,豈有寧日?

可之前沒有趁著同仇敵愾,激發血勇,拚卻一死和徐佑鬥爭到底,這會封了官受了賞,舊主身死仍被追廢,新主當國改元稱尊,一而衰,再而竭,他們不知道什麼是溫水煮青蛙的效應,卻不由自主的隨著徐佑的節奏起舞,現在隻能期盼著這位秦公、太尉、大將軍是周公,而不是王莽。

這一日一夜過的驚心動魄,幾乎所有人都筋疲力儘,徐佑讓謝希文和柳寧留在台省當值,餘眾放回家中報平安,畢竟家人擔心難免。但全城封禁的命令仍然有效,何時解封,要看後續發展,保守估計至少還要三天。

徐佑回到大將軍府,府內處在最高戒備狀態,五千近衛通宵披甲,嚴陣以待,隨時準備出動。

“太尉!”

新任近衛統領莊堯迎過來,他是蒼處親手教出來的嫡係,辦事雷厲風行,不苟言笑,禦下極嚴,但對徐佑忠心耿耿,堪稱死士。

“留五百人警戒,其他人解甲休息!”

“諾!”

莊堯讓到路邊,身後數十部曲跟著分列兩側,鐵衣錚錚作響,儘顯精悍之氣。

徐佑進入屋裡洗漱換衣,出來後剛準備整理頭發,魚道真推門盈盈進來,取過台子上的梳篦,站在他的身後,埋怨道:“小郎好歹也是公侯之尊,房裡總得養幾個服侍的丫頭。以前有冬至伺候著穿衣梳頭,現在她嫁做人婦,不方便再做這些,小郎莫非要親自動手不成?”

徐佑任由她輕輕的梳攏發髻,笑道:“些許小事,過兩天讓莊堯隨便指派兩名近衛就行了……”

魚道真沒有再說話,認真的為徐佑梳好發髻,退開兩步,前後打量片刻,柔聲道:“好了!”

徐佑起身,來到窗戶邊,負手仰頭,看著天際外的光,突然道:“找到其翼了嗎?”

何濡的名字,現在在大將軍府幾乎成了禁忌,魚道真小心翼翼的道:“冬至正帶人在找……不過,昨天秘府的全部精力都在控製金陵的局勢,過了三個時辰才抽出人手來搜尋……以何郎君的智計,又熟悉秘府的運作,怕是……”

“讓冬至撤回來吧,他既然要走,定然有萬無一失的計劃,彆浪費人力了!”

徐佑的側臉看似平靜,但眼神裡還是無可抑製的流露出淡淡的哀傷。十餘年的朝夕相處,他和何濡之間的情感早已超出了主從和朋友的界限,更像是彼此攙扶著行走在亂世風雨裡的骨肉手足!

然而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兩人還是沒能有始有終!

不知過了多久,徐佑的聲音再次響起:

“查出秘府裡和他勾結的人了嗎?”

“查出來了,其實也不用查,是文魚司的一名銀魚,前天主動討了差事出城,現在聯絡不上,也失蹤了。”

“黑天雷呢?”

“黑天雷是上次運往益州對付孫冠時,何郎君得到這名銀魚掩護,暗中漂沒了幾十斤。後提前埋到玄武湖邊,於昨日引炸製造混亂,幫助何郎君脫身。”

為了對付孫冠,那次直接動用了兩千斤黑天雷,何濡的身份地位,又有文魚司的內應,想要漂沒幾十斤不被人發現,簡直輕而易舉。

“他不可能一個人完成這次布局,還有誰在幫他?是外侯官,還是風門?”

“外侯官!秘府已經找到了部分外侯官參與玄武湖之變的痕跡,順藤摸瓜,很快就能將江東白鷺一網打儘。”

於忠出事後,鸞鳥沒有大範圍調換原有的江東白鷺,反正已經暴露,乾錯放在明處吸引秘府的注意力,卻通過更加隱蔽的途徑,往金陵安排了少數人手,這次為了協助何濡,也幾乎全部落入秘府掌中。

百萬人的大都市,混進來幾個人實在太容易了,若是安分守己,很難排查出來,可一旦介入行動,秘府就能夠在極短時間內找到他們的蹤跡,並開展抓捕。

“其翼的房間呢?”

“事發後就進行了封鎖,沒人進去!”

徐佑點了點頭,道:“我去看看,你在外麵候著,彆讓任何人打擾。”

“是!”

何濡住在西院,房間內的陳設很簡單,沒什麼奢華的東西,徐佑進門後神色恍惚了一下,耳邊似乎又響起他略帶刻薄的笑聲,緩步來到靠窗的書桌前,上麵放著一封信,封麵寫著七郎親啟。

坐在書桌前,取出書信,滿紙的疏狂和傲氣撲麵而來,那密密麻麻的字,如龍蠖螫啟,伸盤複行,皇象筆意,曆儘春秋之後,終於得了十分。

“七郎,如見到此信,必然是我負你在先,無顏對麵而坐,隻好借尺素為書,略表心中的萬般歉意。

還記得錢塘初見,我如浮萍,君如柳絮,不過隨波逐流的兩個可憐人,蒙七郎不棄,引入幕中為謀主,此後十餘年間,言必聽,計必從,決機發策,征伐四克,遂有今日都中之盛。

然道不合順,徒呼奈何?

七郎欲取濟生民,振其塗炭,我欲複報家仇,雪恥舊恨。安氏不死,此生難安,唯有躬身彆過,各行歧路。

玄武湖用計,會陷七郎於險境,雖心知不會有大禍,可終究,還是我負了七郎。

一念至此,五內俱崩……”

紙麵隱約有褶皺,許是被淚打濕又變得乾枯的緣故,可以想象何濡行筆時的悲痛,後麵連字跡也沒了章法,愈加的動心駭目。

“……日後相見,或為敵讎,但這番話,我還是不吐不快。

七郎,自來立不賞之功,挾震主之威者,保全能有幾人?我知你對安休林的情誼,受其顧命,委任社稷,廢昏立明,義無不可。但廢了安氏的皇帝,仍對著安氏北麵為臣,豈是智者所為?

你想不流血,不殺人,不背罵名,不打爛了這個由門閥和皇室共天下的腐朽王朝,就能北伐索虜,一統華夏,隻是絕不可能實現的癡心妄想!

所以安休淵身死,諸王共赴黃泉,我料你會另立孺子,拉攏門閥,暫時穩住朝局,但還需切記,此後一兩年間,要大肆提拔寒門,形成足夠和門閥抗衡的實力,再以雷霆手段,誅殺庾氏,逼退柳氏,收顧陸朱張之權,就可效仿唐、虞故例,禪讓稱帝。

君以仁義救天下,天下既平,神器自至,不得已而受之,此文王之道。

如此,方不負安休林,不負大楚,不負億兆生民。

紙短意長,似乎許多話想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從此千裡咫尺,不儘依依。

前途多舛,望君萬萬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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