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禮之後,詹文君將秘府諸事交給冬至,前往江陵的郭勉墓前開始守孝三年。徐佑也不再過問政事,整日裡帶著張玄機遊山玩水,玄武湖泛舟,方山賞月,芳林苑觀桃花,秦淮河聽琴音,不過就算如此,還是發生了一個小插曲。
禦史台的某位禦史不知是真的看不慣徐佑,還是為了自己揚名立萬,竟寫了一篇雄文,上奏彈劾徐佑奢靡無度。奏疏裡稱這場天下矚目的昏禮“殽旅重疊,燔炙滿案,臑鱉膾鯉,鮐鱧醢醯,眾物雜味”,跟元興朝以來倡行節儉背道而馳,並引用元興二年八月頒布的詔書“晚俗浮麗,曆茲永久,乃聞同牢之費,華泰尤甚。膳羞方丈,有過王侯。富者扇其驕風,貧者恥躬不逮……可擬則公朝,方樏供設,合巹之禮無虧,寧儉之義斯在。如故有違,繩之以法”,要追究徐佑違製之罪。
皇帝勃然大怒,召見禦史,當麵斥道:“徐佑,朕之兄弟,國之肱骨,曆任顯要,功存社稷。今大婚,本該舉國同慶,卻因益州戰事,恐傷民力,苦勸朕一切從簡。昏宴所用,肉,僅豬羊魚,蔬,僅瓠葵苔蓼芹,同牢唯醬汁,合巹用陶器,此皆朕當日親眼所見,可憐他如此委曲求全,還堵不住爾等啖狗糞的豎子汙蔑攻訐。說,你可參加了昏禮?可目睹徐佑奢靡無度?”
那禦史臉色慘白,唯唯諾諾,好半天回道:“臣,道聽途說……”
他確實是道聽途說,這幾天街頭巷尾,人人豔羨,說什麼徐佑昏禮的車駕千乘,珍饈畢設,綾羅布障,十裡不絕,麗服藻飾,緹繡貂狐,反正怎麼奢靡怎麼來,一日所費,是六口之家百餘年也賺不來的錢財。
他在家裡尋思,這不是送到手裡的聲望嗎?皇帝節儉,臣子鋪張,還不是一參一個準?若皇帝包庇,那就更好,連皇帝一起罵,聲望還不是蹭蹭蹭的往上漲?
於是閉門造車,憑借傳言和想象力泡製了這份奏疏,可朝堂上聽了,才知道徐佑的昏禮非但比不上王公貴戚和頂級門閥,就是和那豪富的貨殖之家比,也差得遠呢。
“好啊,好啊!”
皇帝怒道:“你區區七品,當日未曾適會,僅憑著道聽途說就可參奏皇親國戚,既為邀名,也為求利,無恥之尤。著即免去禦史之職,流放豫州邊境為奴。”
皇帝一改仁慈之風,雷霆萬鈞的處置了彈劾徐佑的禦史,流放地還是徐佑麾下心腹葉瑉的轄地,用意不言自明,這也讓其他蠢蠢欲動的人打消了念頭。
而對於這些,徐佑毫不在意,也不與聞,更不見任何軍中舊部,除了玄機書院的故友和師生,幾乎隔絕在金陵的權力圈子之外。
期間,請周雍再次前往沈孟家納征和請期,約定親事在五月初九,徐佑和沈孟事先說好,就算成親,冬至還是在秘府任職,不會在家相夫教子。
沈孟早有心理準備,他認識和愛的冬至,正是有彆於普通人的神秘和乾練。
三月十日,張槐用佯敗計引誘陰西柳出兵偷襲楚軍大營,結果中了埋伏,被狄夏聚殲五千餘人,然後乘勝追擊,攻克了江城。
陰西柳率兩萬敗兵,沿著內水,也就是涪江,倉促後撤。
張槐建議,不必追擊陰西柳的敗兵,大軍繼續順長江西進,攻克東江郡和犍為郡後,從外水直逼成都。
但是,漢中南下的梁州軍圍攻劍門關足足月餘,始終打不開缺口,若走外水,梁州軍將成棄子,會被陰西柳的敗兵會合劍門守軍,把它一口吃下,到時漢中門戶大開,梁州危殆。
張槐認為,梁州危殆,隻是小患,北有秦州,東有荊州,天師道占據梁州也是甕中之鱉,若克成都,梁州賊眾傳檄可定。
狄夏認真思慮後拒絕了張槐的建議,益州未定,再丟掉梁州,他背負的正治壓力太大,還是穩紮穩打,仍舊率兵從內水追趕陰西柳北上。
等到了梓潼,和梁州軍裡應外合,將包括陰西柳敗兵和劍門、梓潼守軍在內的天師道大部團團圍住,聚而殲之,然後合兵一處,集中力量攻克廣漢郡,成都就是囊中之物了。
江子言接到鬼師密信,前去求見狄夏,自願帶八千兵馬,進攻東江郡和犍為郡,以牽製天師道部署在益州南部的數萬兵力。
狄夏見他一意孤行,沒多想也就答應了,等江子言離開,有謀臣私下諫言,道:“江驍騎很得帝寵,軍帥隻分兵八千人,令他深入長生賊腹地,委實太過冒險……”
狄夏不滿道:“正因他受帝寵,求我分兵,我又能如何?至於危險,打仗哪有不危險的,生死在天,看他個人的造化吧。”
“若主上怪罪?”
“哼,孌臣幸進,死就死了,主上怪罪,自有我來擔待!”狄夏厭惡的道。他是皇帝的潛邸舊人,有擁立之功,和靠著姿色上位的江子言,孰輕孰重,自認為在皇帝心裡根本不需要稱量。
隨後,狄夏揮師北上,連克墊江、平曲、德陽、遂寧、新城、宕渠,天師道銳氣已失,陰西柳八戰八敗,倉惶如喪家之犬,沿途郡縣紛紛投降,
隻用了八日,楚軍逼近涪縣。
此時的涪縣和梓潼兩地彙聚了天師道七萬大軍,以張長夜為主帥,衛長安為副帥,雙方擺開陣勢。
狄夏不顧張槐的勸阻,再次分兵,於涪江西岸造江西大營,長雲軍和奉節軍駐守,以拒涪縣之賊,於涪江東岸造江東大營,平江軍駐守,以拒梓潼之賊。江上搭建浮橋,連接東西兩大營,間隔約十幾公裡。
是夜。
狄夏被刺殺於帥帳!
涪縣三萬守軍同時出動,衛長安身先士卒,如潮水般攻擊江西大營。梓潼兩萬守軍也不知何時出現在江東大營左近,牽製了張槐的平江軍主力。
江西大營沒了主帥,又遇夜襲,很快被徹底擊潰,數萬部曲或死或傷或降,張槐血戰徹夜,無力回天,隻能收攏殘部退回新城。
還未喘口氣,得知後方的遂寧降而複反,德陽蠢蠢欲動,張槐喟然長歎,道:“伐蜀大業,毀於一狄!”
他怕後路被斷,連夜撤出新城,放了把大火阻攔追兵,率軍乘船南下,遇到遂寧、德陽的敵軍,高呼“若不破敵,儘死他鄉”,眾將以命搏命,衝破了防線,抵近江城時,遇到了江子言派來的接應部曲,安全回到了江城。
西路的江子言順利攻克東江郡,在犍為郡的僰道城和天師道進行了數場接觸戰,損失極小,沒過多久,果如鬼師所料,得到北路慘敗的消息,他按照事先約好的計劃,立刻收兵退回江城,然後據城以守,打退了敵軍多次進攻,守住了長江門戶,並接應張槐部入城。
兩軍會合,偵騎四出,探查到衛長安已追至德陽,張槐品階高於江子言,自動接管全軍指揮權,他衡量再三,認為主帥被刺,士氣低落,再打下去可能要全軍覆沒,於是一邊上表陳述此戰前後因果,一邊燒毀囤積在江城的軍資器械,組織戰船百餘艘,順江而下,撤出了益州。
戰況隨著張槐的奏表傳到金陵,朝野震蕩,皇帝緊急召開廷議,雙唇慘白,麵色鐵青,聽著廷臣們爭吵不休,竟吐了口血,昏迷了過去。
當夜,金陵將宵禁時間提前到了酉時!
作為帝京,金陵的宵禁長年形同虛設,隻有逢戰亂和換皇帝時才會實行嚴格的宵禁政策,於是中外不安,猜測皇帝的身體康泰與否,也由此誕生了很多謠言和騷動。
“微之,你為何不進宮問安?”
說話的是袁階,他剛從晉陵太守左遷丹陽尹,這是皇帝對袁氏的恩典。丹陽尹算是京城的父母官,位置緊要。
徐佑凝視著棋盤,沉著落子,道:“謝、陶兩位仆射守在西殿,查驗藥方,親身試藥,須臾不離,尚書令、中書令也夜宿在台省,我是外戚,這時去問安,未免惹人嫌猜。”
他通過徐舜華和李豚奴對宮裡的動靜了如指掌,知道皇帝已經醒過來,禦醫問診後說是急火攻心,並無大礙,調養些時日就能痊愈。
袁階歎了口氣,隨手落子,顯見的心不在焉,道:“哎,誰成想益州之戰會是這樣的結局,長生賊竟比當年的白賊更厲害……”
徐佑跟著再落一子,笑道:“袁公,你輸了!”
袁階搖了搖頭,道:“還是縣侯好定力,我是沒心思手談的……”
“兵者,凶器也,聖人不得已而用之,正是這‘不得已’三字,說明了世上沒有常勝的將軍,若有人可以常勝,又何來的不得已呢?所以,戰事莫測,勝,固然喜,敗,也不必悲,天師道偏於一隅,無法和大楚比拚消耗,等張槐回來,總結經驗教訓,再次征討,必能全勝。”
袁階突然道:“微之,你可願領軍征討益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