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獻圖與廟算(1 / 1)

寒門貴子 地黃丸 1626 字 28天前

“大將軍,等等!”

徐佑正要上船,聽到聲音,回頭看去。追來的是裴植,他一改方才在柳權麵前的桀驁,執禮甚恭,道:“大將軍可否給我一盞茶的時間,聽我幾句話?”

徐佑打量著他,微微一笑,道:“上來吧!”

這是雙層青雀白鵠舫,長五六丈,寬十餘尺,雕工精美,妝點清雅,是詹文君在金陵出行的座舟之一,徐佑屬於借用。

朱信命船工搖擼,自去站在船頭守著,蒼處則帶著五十名近衛分列兩側甲板,如鷹視狼顧,盯著任何可疑的目標。

鬼師在逃,天師道造反,金陵也不是萬分安全的地方,該有的防範必須到位,小心謹慎總歸是沒錯的。

徐佑在艙室裡招待裴植,道:“裴公何事見教?”

“見教不敢!”裴植道:“今益州作亂,朝廷束手,我願獻平益州策,為大將軍策書之上再添新的功勳。”

沒有劉備見臥龍的心誠則靈,沒有曹操見許攸的迫不及待,徐佑笑了笑,沉靜如遠處月色下的覆舟山,無可無不可的道:“願聞其詳!”

裴植差點一口氣沒上來,按他的脾性,原該拂袖離開才對,可硬是忍了下來,從懷裡取出益州山河輿圖,攤平在案幾上,指著輿圖起伏的山脈,道:“自古益州險隘,易守難攻,四周皆是群山,北部是米倉山和大巴山,西部是龍門山、邛崍山和大雪山,南部是大涼山,東部是大婁山、武陵山和巫山。大將軍,請看西部,龍門山、邛崍山、大雪山,三山的山勢陡然突起,從十數韌猛增高到七十餘韌,飛鳥難越;再看南部,大涼山、五蓮峰、小相嶺、錦屏山及橫斷山脈,其山勢綿延至越州,崇山峻嶺,疊嶂起伏,同樣的人馬難行。所以曆朝曆代攻打益州,其實隻有兩個方向,一是從北,二是從東。”

徐佑看著這張輿圖,還是古代那種以山川水路為基準的製圖原理,以縣域地勢和水流走向為依據,把西北設定為上,東南設定為下,粗糙的可怕。

祖騅發明了製圖六體,分率(比例尺)、準望(方位)、道裡(道路裡程)、高下(地勢高低)、方邪(角度)、迂直(彎曲度),由此衍生了“計裡畫方”之法,精確性突飛猛進,稱得上開創性的革新,但也有一個致命問題,那就是距離中心越近的越準確,越遠的偏差越大。

為什麼呢?

徐佑研究後發現,因為祖騅認為地球是平的。

玄機書院成立後,天經玉算兩院開設了輿圖課,徐佑將現代製圖理念完美的融合進這個時代,用經緯取代了畫方,用海拔取代了高下,用等高線取代了道理,又采用了水平、望尺、乾尺等科學儀器,繪製出來的輿圖超越了整個時代。

再看裴植獻出的這張益州山河圖,簡直就像是蒙學孩童的塗鴉,連已經過時的計裡畫方都不如,偏偏他還視若珍寶,以之為進身之階,真是可笑。

“大將軍,大將軍?”

“嗯?我在聽,裴公繼續說!”

裴植想吐血,手指掐了掐褲腿,告訴自己要忍耐,道:“北部,有米倉山和大巴山,越過這兩座山,就是漢中。在漢中北麵,隔著秦嶺與關中相接。而從漢中入成都,隻能沿崇山峻嶺之間的峭壁行進,從西向東分彆是陰平道、金牛道、米倉道。”

“陰平乃小道,隻能出奇,不足為用,駐千餘人,就守得固若金湯;米倉道南下可直通巴中郡,雖然可繼續南下抵達江城(重慶),但道途路遠,沒有重鎮,缺乏戰略意義,可為偏師,不可為主力;唯有金牛道從陽平關出發,翻越米倉山,再到晉壽郡,克劍門關,到達梓潼後,若克涪縣,就能夠圍困成都。”

“大凡伐益州,從漢中出發,皆走金牛道。然而金牛道有一劍門關,號稱‘劍門天下雄’,三國時鐘會攻蜀,十萬大軍頓兵劍門關下數月,不能寸進,為大將軍計,走金牛,也非良策。”

“北部既然不利,那隻有著眼東部。東部很簡單,就是長江。大軍出夷陵,溯江而上,先克瞿塘關,再克江城,然後分兩路,一走內水(涪江)逼近梓潼郡,包圍成都;二走外水(岷江),直接進攻成都。”

“劉秀伐蜀,就是在江州分兵,使臧宮入內水,自率主力入外水,直趨成都,勢若風雨。劉備伐蜀,也是在江州分兵,趙雲率軍自外水前進,諸葛亮和張飛的主力從內水而上,分定郡縣。”

“大將軍,我聽聞朝廷伐蜀,欲用狄護軍為帥,若真當如此,狄護軍必會調動梁州軍自漢中沿著金牛道南下,此為佯攻一路,吸引天師道重兵防守梓潼,然後卻以長雲軍和平江軍為主力,從長江攻打江城。江城若克,再由內水逼近梓潼郡,和梁州軍會師。梓潼再失,成都無險可守,勝局乃定。“

徐佑笑道:“既然狄護軍的勝局已定,裴公又何須向我獻這《平益州策》?”

裴植冷笑道:“因為我知道,狄護軍若這般打仗,此戰必敗無疑!”

“哦?”徐佑不動聲色,道:“裴公何出此言?”

裴植卻拿捏起來,道:“空口無憑,現在我說再多,大將軍未必肯信,等狄護軍戰敗歸來,我再來和大將軍把酒言環,告辭!”

站在甲板上,目送裴植離開,徐佑流露出玩味的笑意,對朱信使了個眼色,朱信心領神會,驟然消失不見,悄無聲息的跟在裴植身後。

回到長乾裡,召來魚道真,說起今晚的事,魚道真笑道:“柳權喜歡以美人勸酒,是他的癖好,隻是尋常沒人這麼不識趣,柳侍郎的酒,天下又有幾人真的會拒絕呢?當然,蘇伷不飲,連皇帝都體諒,今夜柳權故意請蘇伷,就是存了生事的心思。至於裴植,應該和柳權事先串通好了,故作桀驁,累及那些美貌歌姬的性命,郞主素來有仁義之名,不可能坐視柳權殺人,隻要為歌姬出頭,柳權就能煽風點火,逼得檀孝祖、曹擎、顧允等無條件的站出來支持你……”

魚道真最擅長朝廷裡的算計,一字字說來猶如親眼目睹了柳權等暗中謀劃的全過程,道:“柳氏門閥,何等的身份地位?郞主隻是無官無品的閒散縣侯,竟能囂張跋扈的分了他的家妓,手握重兵的武將們依舊忠心耿耿,掌管吏部和憲台的文官們不惜擂鼓助威,這要是傳到皇帝耳中,他怕是不怕?”

徐佑沉吟不語。

“不錯,皇帝是對郞主恩遇,可恩遇之重,重的過秦皇對王翦?重的過漢高對韓信?重的過漢武對衛青?功高蓋主,權重必疑,這是顛簸不破的道理,皇帝的信任,從來都是鏡中花水中月,隻可一時,不可一世。”

魚道真又道:“因為剿滅六天之功,皇帝想要郞主再任大將軍,領兵攻打益州,這就招了舊黨和門閥的忌,他們不惜用這麼淺顯又直白的布局給郞主下套,就是看準了這點,聰明人都知道郞主入了局,可事實就是事實,你展現出來的勢力實在太大了,大的足夠引起皇帝的警惕!”

徐佑歎了口氣,道:“我是不是太心軟了,明知是局,還傻傻的跳進去?”

魚道真的美眸泛著清亮又崇慕的光芒,聲音也婉轉如雀鳥輕鳴,道:“南北兩國,我見過的心狠手辣的大人物數不勝數,可願意為了那些生死等若牛羊的歌姬出頭的,卻也隻有郞主一人。這不是心軟,而是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民心在德,郞主看似一時入了敵人甕中,可從長遠計,對郞主其實大有裨益!”

徐佑問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明日廷議,柳寧將會借機發難,彈劾郞主跋扈,結黨,威嚇大臣,目無法度,搶掠私財,謝希文也會加大力度攻訐郞主,我猜測,他會提議驅逐郞主出京,到一偏遠的下州擔任刺史,很大可能,還是不掌兵的刺史……”

楚製,州刺史分兩種,一是掌兵的,軍政大權於一身;一是不加將軍號,不掌兵的單車刺史,隻負責地方行政,兵事則交給州都督府。有楚一朝,單車刺史雖然名義上是封疆大吏,但品階和地位極低。

“皇帝就算開始猜疑郞主,但也不會寡恩到這等地步,謝希文也知道僅僅因為羞辱柳權就把郞主外放是不可能的事,皇帝絕對會否了他的提議。這時,謝希文再提出讓狄夏當大將軍,都督各軍前往益州平亂,皇帝也就不會反對了。以退為進,小小的權術罷了。郞主要做的,就是緘默無言,分辯的話,讓檀孝祖等人去說,”

徐佑讚道:“坐於廳堂之中,廟算台城之內,除過道真,再無他人了!”

稍後朱信回轉,稟告道:“裴植先回了柳府,然後又去了瓦官南巷的丘邁宅第,截止我離開時,沒有見他出府。”

魚道真如數家珍,道:“丘邁,國子博士,曾參與朝廷議禮,在金陵小有薄名。裴植和丘邁是至交好友,每來金陵,都住在丘宅。”

徐佑笑道:“丘邁……事情越來越有趣了,穀雨,通知文魚司,派人盯著丘宅,還有丘邁和裴植,他們的日常行蹤,要一樣不落的呈報給羅生司。”

朱信點點頭,微微躬身,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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