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談判,穆梵不再扯淡,直入主題,提出了魏國的要求:楚軍歸還占據的豫洛二州的所有城池,然後退後西征之前的雙方國界線,並以書麵形式對發起這次戰爭進行道歉,魏國將視楚國的道歉誠意,決定要不要追加戰爭賠償。
譚卓借故離席,表示這根本沒得談,何濡留下來打嘴炮,說魏國異想天開,戰場上得不到的,談判桌上更得不到。
穆梵強硬表示那就繼續開打,隻是等到楚軍戰敗,不可能再有這樣優越的條件。何濡差點笑到嘔吐,讓穆梵回去告訴元沐蘭,做好被生擒的準備,這次可不會輕易放了,說不定還要收到大將軍的房內當婢女。
以女子為帥,難免會遇到這樣的羞辱,穆梵沒有發怒,也沒有沮喪,因為摸清了楚國的態度,那就是和談是可行的,和談的條件也是可以談的。
所以他對何濡的嘴炮視而不見,提出先交換俘虜,以齊嘯換李衝、樓祛疾和賀文虎。
一換三,楚軍很吃虧,但是何濡請示徐佑後,決定交換。
齊嘯一人的命,徐佑願意拿所有魏國的俘虜來換!
交換不需要儀式,當天晚上就圓滿完成,齊嘯沒受虐待,身體很好,隻是見到徐佑特彆的羞愧,伏地不起,道:“我本想自殺殉國,可是被元沐蘭下了禁製,實在無法……”
徐佑扶他起來,道:“若是被俘就想著死,我也早該死在白賊之亂的錢塘城裡。雞洛山之敗,是我的判斷和指揮出錯,和你無關。反正回來就好,安心休息幾天,許多事還得靠你為我分憂。”
齊嘯虎目泛淚,重重的三叩首,然後站起,和左彣等人熱烈的擁抱。生離死彆還能再聚,那種激動連無關人等也看的熱血沸騰。
相反的是,魏軍大營裡一片肅穆。賀文虎備受元瑜寵信,鎮守洛陽重鎮,位高權重,可戰敗後不僅沒有殉國,反而主動投敵,皇帝因此大怒,換他回來,是要送往平城受審。而樓祛疾被穆梵指認是楚國的細作,由於他的出賣,豫州戰局才會崩壞,換他回來主要是確認此事。
兩人都被關在了監牢。
李衝奉命以弱擊強,苦戰力竭後被俘,和兩人的性質不同,也是唯一得到元沐蘭並好言撫慰的人,他沐浴更衣後,自有安排休息。
“祛疾,你讓我很失望!”
元沐蘭沒見賀文虎,雖然賀文虎強烈要求見麵。樓祛疾沒有提任何要求,元沐蘭卻來見他。
原因很簡單,賀文虎的事是板上釘釘,樓祛疾的事隻有穆梵一麵之詞。
樓祛疾坐在椅子上,垂首不語。若說以前他還奢望有朝一日和元沐蘭琴瑟和鳴,可倉垣之戰成了徐佑的俘虜,就徹底斷了念頭。
鑲嵌在大鮮卑山頂的最耀眼的明珠,不會嫁給弱者!
“是,我想過自儘,可是沒有勇氣……”
“蠢貨!”元沐蘭毫不客氣,道:“徐佑不殺你,是祖靈庇佑,你還想著自儘?”
“那?”
樓祛疾聽不明白,滿臉茫然。
“我罵你蠢,是因為你曾經作為外侯官的龍雀,整日介的和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卻讓穆梵懷疑你當了楚國的細作……他是豫州鎮主,你是汝陽戍主,我不需要你低三下四的討好上司,可也不應該讓上司懷疑你的忠心……”
樓祛疾道:“殿下,這是誣蔑,穆梵想害我……”
“穆梵命你在倉垣外的劉莊埋伏,結果包括你在內,全部被徐佑活捉;穆梵命你剿滅東明縣的棗口村,結果棗口被楚軍悄無聲息的占據……穆梵害你?沒有這些事實,他怎麼害你?”
樓祛疾啞口無言。
“不過,我相信你不會投靠楚人,劉莊和棗口的失敗,應該是因為秘府。”
“秘府?”
“對!徐佑在西征之初,動用了秘府的全部力量,執行一個代號為‘訛獸’的龐大計劃,瞞過了侯官曹的眼睛和耳朵,豫州的所有兵力調動都在秘府的監控之中,穆梵以為是你通敵,實則和你無關,這是侯官曹的失誤,沒有對秘府足夠的重視。”
“訛獸計劃……”
樓祛疾熟讀經史,訛獸是《山海經》裡記載的一種異獸,主欺詐和謊言,言東而西,言惡而善。
他苦笑道:“隻要殿下信得過我就好……”
“穆梵的奏疏月前已送到台城,我信得過你,主上呢?外朝呢?內行令呢?樓氏固然有權勢,可是會不會保你?祛疾,你要有心理準備!”
樓祛疾點點頭,道:“殺我可以,但要以通敵罪殺我,我不服,也不會坐以待斃!”
元沐蘭找樓祛疾談話的目的就在於此,內行令高騰聞到了穆梵奏疏裡的血腥味,準備借這個由頭殺樓祛疾立威,樓祛疾隻有劇烈的反抗,才能讓樓氏正麵對上高騰。
想對付一個人,就要不停的給他樹敵,明的暗的,高騰的敵人越多,等回京之後,殺他才越容易!
第四次談判在交換俘虜的第二天中午進行,由於將軍級彆的俘虜交換很成功,譚卓提議下一步開始進行軍副、校尉、都候等中高層軍官的交換,再下一步可以逐漸的延伸到所有被俘的普通士卒。穆梵以不能做主為由沒有同意,譚卓也不強求,雙方沒營養的說了些廢話,大概意思就是隻在外圍蹭蹭,誰也不肯進入主題。
回到浚儀,穆梵氣急敗壞的罵道:“島夷全是狡詐無恥的老革!明知我軍缺糧,不能久待,偏偏玩弄這些小把戲……我就不信,徐佑真沉得住氣,敢對楚主的旨意視若罔聞?”
“這樣拖下去不是辦法!”元沐蘭沉思了一會,道:“你辛苦些,現在趕去楚軍大營,告訴譚卓,我要明天午時和徐佑單獨見麵會談,地點他選!”
“啊?”穆梵急道:“不可!太冒險了!”
元沐蘭笑道:“無妨,據白鷺的消息,徐佑入三品僅僅兩年多,他不是我的對手!”
徐佑在洛陽突破二品的消息還沒有泄露出去,元沐蘭隻知道發動西征之前徐佑在錢塘入了三品,但她有絕對的信心,若徐佑動粗,吃虧的一定是他。
“殿下,這不是江湖比武!”
穆梵堅決反對,道:“徐佑身邊有很多高手,要是假意赴約,再用詭譎手段擒住殿下,我軍彆無選擇,隻能和楚軍死戰,後果難料!”
“你以為徐佑是何許人?”
“這……”穆梵猶豫。
“徐佑雖然是敵人,但是他言而有信,正大光明,不會也不屑用這樣下作的法子。最重要的是,大將軍在,沒人敢這樣設局殺我!”
戰場上堂堂正正的擊敗元沐蘭,或殺或剮,元光都無話可說,可要是事先說好了雙方和談,卻下作的趁機抓人殺人,那就要準備好應付一位大宗師隨時隨地的刺殺。
就算徐佑位高權重,也不能一輩子不出門不睡覺,身邊去哪都圍著千百人,這種事防得一時,防不得一世,聰明人都不會乾。
徐佑是聰明人嗎?
穆梵不再反對,目前的局勢,也隻有元沐蘭出馬,和徐佑直接王對王的說清楚,談好彼此接受的條件,簽訂盟約,然後各自搬兵回國。
真的耗不起了!
距離中牟縣城東北五公裡的官渡就是鼎鼎大名的以少勝多的官渡之戰的發生地,官渡再往東去兩公裡,有個村子叫逐鹿營,相傳是曹操和袁紹大軍對峙時,突然有隻梅花鹿出現,作為最被野心家惦記的祥瑞,立刻開始了你爭我奪,最後被曹洪帶人捉住獻給了曹操,這樣似乎注定了袁紹必定失敗的結局。
當然,這都是後世牽強附會的無稽之談,梅花鹿決定不了戰爭的輸贏,但是村子名就這樣定了下來,數百年沒有改變。
村子裡有株八百歲的銀杏樹,高八丈,三人合圍,冠如羅蓋,金黃色的葉子鋪滿了地,絕美如畫。
“大將軍在看什麼?”
元沐蘭沒穿戎裝,換了一襲青袍,如鍛的青絲用發箍簡單的束起,清麗不可方物的容顏在日光的映射裡顯得更加晶瑩如玉,長年習武的秀姿無比的挺拔又充滿了力量的魅力,她緩緩走到徐佑身後,隨著他的目光,抬頭望著高處。
“這是樹寮,據說一千年才長成一個。千年時光,就在這交織又繁複的紋理中悄然而逝。”徐佑負手而立,輕歎道:“我們隻有匆匆數十年,卻是在追逐什麼呢?”
元沐蘭默然片刻,道:“活著的意義,不虛度的人生,青史留名的永恒和死而無憾的尋找過程……”
“或許吧!”
徐佑轉身,指了指銀杏樹下的石盤和石座,道:“請!”
元沐蘭大大方方的落座。
石盤上放著一套茶具,薄如紙,白如玉,明如鏡,尤其那壺,流與口平,小而精致,見之不忘。
“壺小則香不渙散,味不耽擱,況茶中真味,不先不後,隻有一時,太早則未足,太遲則已過,一瀉而儘為上品……”
徐佑邊給元沐蘭解釋,邊提起壺為她斟滿,道:“嘗嘗看!”
元沐蘭端起杯,一飲而儘,潔白的素手抹去唇邊的殘水,讚道:“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