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浮出水麵(1 / 1)

寒門貴子 地黃丸 1707 字 25天前

侯莫鴉明從懷裡拿出一封信,站起身,雙手轉交給清明。清明打開火漆,仔細檢查,確認無毒,再交給徐佑。徐佑從頭讀到尾,沉默了片刻,把信折疊放好,目視侯莫鴉明,道:“你的洛陽正音說的這麼好,可是西涼胡的高門出身?”

侯莫鴉明羞愧的低著頭,尷尬的道:“在下,在下……”

“無妨!我從不以出身觀人,這段時日招賢館招募的棟梁材也大都出身寒微,不管你來自胡人哪個部落,隻要有本事,朝廷不會吝嗇功名富貴!”

世間唯有功名富貴可以讓三品小宗師這麼的卑躬屈膝,侯莫鴉明去而複返,心思幾乎寫到臉上,徐佑投其所好,稍加蠱惑,拿捏起來不要太容易。

侯莫鴉明要的就是這句話,心底滿滿的幸福感,趕緊咬住大將軍親手投喂的魚餌,道:“好教大將軍得知,在下屬於隴西鮮卑的侯莫部,自幼時起就在隴山周邊放牧遊獵,五歲那年曾有幸隨族內一位漢人隱士識字習武,學得洛陽正音……他總是教誨,學好洛陽正音,方成人上之人,我須臾不敢忘,日夜苦練,終於沒有辜負師父的厚望,隻是……嘿,現在連鮮卑語都不會了……”

隴西鮮卑自曹魏開始,活動於隴山、六盤山附近,和北魏的拓跋鮮卑並不同脈,其下包括鹿結部、吐賴部、勃寒部、匹蘭部、密貴部、裕苟部、提倫部、侯莫部等大大小小十幾個部落。侯莫鴉明所在的侯莫部人少勢弱,沒存活多少年就被鹿結部吞並,他也隨之成了鹿結部的子民。後來羌族姚氏強勢崛起關中,把隴西鮮卑逐個平定,侯莫鴉明因為說得一口洛陽正音,修為也不錯,被崇慕漢人文化的姚琰納入宮掖,多年來連破山門,在姚琰死之前已經是四品,再到姚吉篡位的這一年,又突破了三品。不過也正因為感念姚琰的恩德,他對姚吉毫無忠誠可言,隻是貪戀榮華,虛與委蛇,長安城破時聽從溫子攸的建議,拉著另兩個小宗師悄然離去,並在月支鎮埋伏重創了朱智派去的穆玨。

那兩位小宗師信不過南人,也信不過徐佑,甘願跟隨溫子攸歸隱山林,求田問舍,嬌妻美妾,做一富家翁,而他卻忘不了高高在上、錦衣玉食的日子,於是成了溫子攸的信使,冒死潛入大將軍府。

絮絮叨叨了幾炷香的時間,徐佑對侯莫鴉明的生平知道了七七八八,當然不能儘聽他一麵之詞,之後還要讓秘府去查驗,驗明無誤,再酌情給予該給的信任和安置。

此人出身平平,經曆坎坷,骨子裡帶著點小部落的自卑感,哪怕成了三品小宗師也揮之不去,極度渴望權勢和名利,就像嘗過美味佳肴的饕客,如何吃得下粗茶淡飯?

不過,欲望越強,越容易控製,能用錦衣玉食和功名利祿牽絆住堂堂的三品小宗師,這筆買賣怎麼看怎麼劃算。

徐佑安撫了幾句,順便畫了張大餅,吩咐人帶侯莫鴉明下去休息,招待規格自然按照最高標準。侯莫鴉明離開時千恩萬謝,渾身跟吃了蜜似的又甜又爽,這趟長安來得太值了,大將軍果然如傳聞中禮賢下士,以後好好跟在身邊做事,還怕沒了前程?

“清明,請其翼和冬至過來!”

徐佑盯著手裡的信,臉色平靜如水,不知在思索什麼,等到何濡和冬至進了房間,他還保持著沉思的狀態,又過了良久,突然抬頭看著兩人,道:“為一人,滅一國,算不算古往今來第一情癡?”

沒頭沒尾的,何濡和冬至哪裡聽得明白,何濡笑道:“果真如此,自然算是癡情人!”

徐佑把信遞了過去,歎道:“瞧瞧吧,天子一怒,伏屍百萬,咱們這位小諸葛也不遑多讓……”

看完了信,何濡徹底無語,怒道:“複國?氐族楊氏的後燕滅亡多少年了,現在的關隴百姓,誰人還記得曾有個燕國皇帝叫楊伏都?朱智空有智者之名,卻行此不可為之事,愚蠢!愚蠢!”

冬至站在何濡身後,跟著看完了這封長達十多頁的信,奇怪的歪著頭,問道:“其翼郎君為何生氣呢?咱們總算知道了朱智的謀劃,以後應對起來有的放矢,難道不是喜事嗎?”

為何生氣?

原以為朱智乃梟雄心性,籌謀多年,攪動風雲,隻為南麵稱尊,獨霸一方。好男兒醒掌天下權,何等的高大上?

這讓他充滿了棋逢對手的旺盛鬥誌。

可結果呢,你隻想醉臥美人膝,還是個死鬼美人,落差大不大?

南北為棋盤,三國為棋子,多少人命喪黃泉,起因竟是為了一個死去了三十年的婦人那不切實際的遺願?

何濡覺得,智商受到了莫大的羞辱,可這種微妙的瑜亮之爭無法宣之於口,張嘴欲言又止,悶聲道:“沒什麼!”

冬至沒再搭理他,仔細想了想,道:“能不能用這封信作為憑據,取得顧陸朱張的諒解,再通過朝廷下發明詔,把朱智弄回金陵?隻要離開了秦州,饒是他智多近妖,也是無本之源,掀不起多大的風浪了!”

“這倒是可行之計……”

顧陸朱張絕對不想造反,開玩笑,四姓在揚州開枝散葉數百年,九族之內老老少少數萬人,不可能為了秦、涼這塊地,放棄揚州的富饒宜居,隻要能把朱智和四姓割裂開來,以雙方的實力對比,拿住他不是難事。

問題是,溫子攸是西涼叛將,又逃得無影無蹤,他的一家之言,很難取信於人。朱智死不承認,再倒打一耙,汙蔑徐佑過河拆橋,不想讓四姓染指秦州的利益分配,照樣能夠扳回局麵。

徐佑頂天了說,隻是張氏的準女婿,朱智可是朱氏的頂梁柱,四姓的屁股靠哪邊坐,真是用屁股想都知道。

“不過,光這封信還不夠!”

何濡敏銳的抓住了問題的重點,道:“對對朱智難,可對付朱睿容易……”

徐佑心中一動,道:“你是說?”

“如果溫子攸的猜測是真,朱睿是楊容嬰的遺腹子,也就是氐族楊氏現存的唯一血脈,朱智所謀,無非要把他推上帝位,隻要控製住朱睿,朱智投鼠忌器,還不是任由七郎揉搓?”

徐佑沉吟了片刻,再次拿起信,盯著裡麵的內容,道:“溫子攸畢竟隻是猜測,這等機密,朱智不會和他明說……”

“但這個猜測合乎情理,七郎可還記得祝元英招供的那些陳年舊事麼?當年風門在雲夢澤救了秦容嬰,也就是真名楊容嬰的這個女子,她以天公神祝萬方圖為代價,托風門給朱智帶了四句話……試想,什麼東西,比她尋了這麼多年,寄托了複仇希望的藏寶圖還重要?隻能是彼時剛剛出生的朱睿……”

徐佑喃喃道:“赤水初識,滄海遺珠,無人可托,莫辜莫負……”他的眸光亮了起來,道:“是了,楊容嬰自知傷重必死,不惜用藏寶圖換兒子的性命,這是一個母親最可能做的選擇!”

何濡抽絲剝繭,思路逐漸清晰,道:“赤水,應該是朱智和楊容嬰相遇相識的地方。若是秘府能找到赤水所在,三十年不算太久遠,或許還有當年的老人活著,說不定對楊容嬰有印象……”

冬至皺眉道:“赤水?江東有大小河流三萬四千七百五十四條,我從沒聽過有赤水命名的,天下這麼大,怎麼去找呢?”

徐佑和何濡同時震驚,何濡問道:“你這是怎麼得出這個數的?”

“咳!”冬至捂嘴乾咳了兩聲,道:“秘府手裡有江東七個州的河流總數和相應的水文詳情,張女郎有次閒著無聊,從中推算出二十二州的具體數量……”

徐佑搖頭失笑,這是統計學的範疇,還牽扯到水文學地理學等方麵的內容,雖然最後得出的數據肯定是不準確的,但至少說明張玄機對天經玉算已經鑽研到很深入的地步了。

“對了,我剛剛得到錢塘傳來的情報,大概月前,應袁大祭酒之請,祖先生的舉薦,張女郎到玄機書院做了玉算院的監院,聽聞頗受學子們歡迎,她的玉算課和袁大祭酒的道經課並稱書院雙絕,去的稍晚,隻能站在走廊裡旁聽……”

徐佑差點以手扶額,美女老師的羊群效應不分時代,永遠這麼的寓教於樂,張玄機自從和他定親之後,已不再用胎記隱藏自身的容貌,人間靈秀加上江南煙雨凝聚成的美,和袁青杞的仙子清韻各擅勝場,難怪會被那些青春荷爾蒙正濃鬱的學子們追捧。

“她在吳縣待著煩悶,去錢塘散散心也好!”

徐佑露出溫柔的神色,之前打算成親之後,再讓張玄機去書院任職,以她在儒學和算學上的造詣,隻藏在深閨太過暴殄天物,書院才是真正能夠讓她實現自身價值的所在。

再說了,玄機書院沒有玄機,怎麼名副其實?

冬至抿嘴笑道:“沈監辦還擔心著呢,怕你不高興,是袁大祭酒擔保,這才在聘任的書契上用了印,還私下給我寫信,請我在小郎麵前代為轉圜兩句……”

“沈孟?”徐佑饒有深意的看了眼冬至,笑道;“他是老實人,你們彆欺負人家。”

冬至撇撇嘴,道:“老實?嗬嗬嗬……”

何濡似乎也瞧出了端倪,正要打趣,被徐佑用眼神製止了,聳了聳肩,話題重新轉回到正事上,徐佑沉吟,赤水應該不是後世那條很著名的河流,因為那條河在這個時代應該叫做大涉水,或者是安樂水,赤水是唐天寶之後才出現的稱呼,道:“未必是真的有這麼一條河,會不會是河水某些時間段會呈現出赤褐色,所以算是兩人之間的暗語……楊容嬰世居益州,赤水應在益州範圍內,可從這方麵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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