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情之一字(1 / 1)

寒門貴子 地黃丸 1593 字 25天前

“我準備上奏朝廷,舉薦韓寶慶接任涼州刺史,此人穩重內斂,尤善練兵,翠羽軍和赤楓軍能夠有如今的局麵,韓寶慶居功甚偉,隻是他理政非所長,蒞任之後,還望四叔多加提點。”

“好說!”

韓寶慶一直在錢塘的楓營裡練兵,名聲並不彰顯,沒想到徐佑對他這般看重。朱智原以為徐佑會舉薦薛玄莫或者明敬,對這兩人他知之甚深,已經想好了應對的法子,誰料徐佑出其不意,選了這個根本沒打過交道的韓寶慶來主控涼州,倒是頗有些麻煩。

離開了大將軍府,回到南郊軍營,剛推開住處的房門,卻見裡麵的窗戶邊上站著一人,負手眺望著院子裡的景致。

朱智隨手關門,來到他的身旁,並肩而立,道:“五弟,想什麼呢?”

那人扭過頭,雙眸平靜如淵,竟是直接造成盧水胡覆滅的於涉歸,話裡話外,暗含禪意,道:“我在想,四哥苦心籌謀三十載,終於得償所願,滅沮渠全族,奪其郡望,當此時也,不知是歡喜多些,還是哀傷多些?”

仁義禮智信,五兄弟撐起了吳郡朱氏的百年基業,而於涉歸就是五兄弟裡最神秘莫測的老五朱信。他隱藏在沮渠烏孤的身邊,有功法方麵的原因,需要常年在西北各地經受大漠黃沙的錘煉,另一方麵,就是作為朱智安插在盧水胡心臟腹地的毒針,於關鍵時刻發揮最大的作用。

他沒有讓朱智失望!

“五弟潛心武道,拋卻了世間繁華,如今破開二品山門,距離大宗師一步之遙,不知是歡喜多些,還是哀傷多些呢?”朱智笑著反問。

朱信莞爾,道:“區區二品,何足道哉?”

朱智唇角上揚,道:“是啊,區區沮渠氏,又何足道哉?”

兩人陷入短暫的沉默,過了好一會,朱信合上窗戶,拉著朱智坐到蒲團上,懇聲道:“四兄,你知道的,從小到大,凡是你決定的事,我從來沒有反對過,你要對付盧水胡,好,我幫你,可現在盧水胡死傷殆儘,再無回天之力,秦容嬰的家仇已報,九泉之下想必該瞑目了……四兄,今上雖是善主,可徐佑世之梟雄,得罪他實屬不利……依愚弟淺見,還是就此收手吧!”

朱智眯著眼,語氣冷冽,道:“家仇雖報,尚有國恨!”

“國恨?”

朱信駁斥道:“五胡亂華以來,國起國滅,豈非常事?僅僅關中這塊地,先後有前秦、前趙、後趙、後燕、北涼、西涼六朝,前者不論,後趙劉氏怎麼滅亡的?還不是氐族的楊伏都背叛了劉氏,變生肘腋,起兵造反,這才建立了燕國?而後他重用沮渠成業和姚昶,依為左膀右臂,卻被沮渠成業背叛,累及全族被誅殺,一飲一啄,莫非前定?再到沮渠成業建立北涼,隻過了三年,再被姚昶以替楊伏都報仇為由推翻,方有了西涼這數十年的國祚延綿。若是他們都像四兄這般記掛著什麼國恨,天下哪裡還有寧日?”

這番話憋在朱信心裡許久了,不過以前沮渠氏在西涼勢大,世世代代享有尊榮,朱智絕對不會聽得進任何的勸告,現在初步目標達成,或許有可能讓他回心轉意,道:“秦容嬰,不,或許該稱她為楊容嬰才是,其祖是楊伏都最小的兒子,僥幸逃脫了那場滅族的劫殺,又過兩代,隻有她這個獨女存續,複國複仇的重擔全壓在一個弱女子身上,這是瘋子似的妄想和執念,怎麼可能成功?”

“當年耿弇獻策平山東張步,光武帝以為落落難合,可結果呢?有誌者,事竟成也!”朱智的心誌何等堅韌不拔,自楊容嬰死後,為了完成她複仇的遺願,三十年來夙夜達旦,彆說朱信,就是大兄朱仁親來,搬出家主的架子,他也不會搖動分毫。

朱信也沒打算這麼容易說服他,歎道:“四兄,你是天下第一等的聰明人,為了一個女子,不惜賭上所有,值得嗎?”

朱智笑了笑,似乎想起了往事,眸底裡柔情似水,道:“你不懂的!”

朱信確實不懂,在他看來,情愛之事,詩經寫的很明白,思春、苟合、私奔、宣淫、負心、棄婦、見色起意,這些才是情愛的常態,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隻是碌碌眾生渴求的不存在的完美,女子之於男子,一為繁衍後代,一為聯姻借勢,一為宣泄縱欲,何至於這般的情深似海,隻因死生一諾,三十年須臾不忘?

“我雖然不知道楊容嬰到底給你吃了什麼迷藥,但我知道徐佑絕不會善罷甘休,你做好承擔大將軍府的怒火的準備了嗎?”

“徐佑現在不會和我明麵上翻臉的!”朱智的神色輕鬆自若,道:“他崛起太速,根基不穩,不管是朝中還是軍中,都需要吳郡四姓的大力支持。我要做秦州刺史,顧、陸、張乃至朝廷都樂見其成,徐佑駁不得,也不敢駁,隻能分秦、涼二州作為牽製,但沮渠烏孤和他的兩萬精銳葬送在長安,手裡丟了最大的籌碼,他又不可能在涼州駐紮太多的楚軍,征人思鄉,久必生亂,我卻有一萬禦朵衛在手,此消彼長,若想關中安定,他必須小心的籠絡我,而不是赫然和我翻臉……”

“徐佑年少氣盛,忍得住嗎?”

朱智流露出讚歎之意,道:“五弟,江東百餘年來人物,各逞風流,然而我縱觀南北,隻有徐佑當得起‘不世出’三字!此人不僅能忍,相反,還會對我愈發尊重,驕我之心,磨我之誌,等到放鬆警惕的時候,再發出致命一擊!”

“可畢竟大勢在彼,徐佑有朝廷的正朔,兵力雄厚,麾下謀臣良將無數,相持下去,我看不到四兄有絲毫勝算!”

“所以,徐佑不會在長安停留太久!”

“嗯?”朱信奇道:“為什麼?”

朱智的目光越過窗楹,看向遙遠的北方,道:“徐佑最大的錯誤,就是攻陷洛陽後,又大勝斛律提婆,從而低估了北魏反擊的決心。他以為魏廷糧草不濟,兵力折損過大,肯定要休養生息,等到冬季黃河結冰才會大舉南下,可兵者詭道,元瑜是知兵的人,豈會如了敵人的意?我料定魏軍不日就要兵臨城下,徐佑必率大軍前往增援葉瑉,無論怎樣猜疑,關中的防務,除了交給我,他也沒有第二個選擇!”

朱信接過話道:“等徐佑離開之後,以四兄的手段,整合關中諸多世家,收攏漢人和胡人而為己用,哪怕徐佑戰後騰出手來,也隻能望洋興歎,徒呼奈何了?”

“不錯!”

朱智道:“索虜和我,誰是真正的敵人,徐佑心裡分的很清楚。他的當務之急,是擊退魏軍,或者以戰促和,給大楚和他自己留出足夠的時間來發展壯大,否則的話,坐擁關中又能怎樣,甕中之鱉爾!”

朱信歎了口氣,道:“四兄神謀萬裡,算無遺策,可有沒有想過,這是漢人對胡人的戰爭,不是一家一姓的得失……”

朱智眸子裡閃過一絲決然,和容嬰的遺願比起來,夷夏之爭,他已經顧不得了,然而生在江東,受詩書禮樂熏陶,又怎能隔離的乾乾淨淨,道:“等徐佑帶兵趕赴洛陽,我會送他最後一份大禮,幫楚軍度過最危急的關頭。此後,各安天命吧!”

朱信放棄了勸說,苦笑道:“然而這些都是四兄一廂情願,睿兒一無所知,你有沒有想過,他願不願意複這個虛無縹緲的燕國,他願不願意做這個注定要承擔太多的皇帝?”

朱智愣了愣,淡淡的道:“這是他生來就要擔負的責任,他沒得選!”

……

大將軍府內,何濡分析道:“結合冬至搜集的各方情報,幾乎可以確定,溫子攸和朱智暗中有來往,怪不得作為西涼的軍師將軍,卻無一良謀奉上,甚至蠱惑姚吉窮奢極欲,溫子攸離開長安,前往安定郡,隨即沮渠乾歸造反,外麵滯留月餘不歸的朱睿突然率白馬鐵騎趕到蕭關,這裡麵的勾連,不問可知。”

冬至惡狠狠道:“溫子攸找死!念及百畫的情分,小郎好心放了他離開,沒料到竟然恩將仇報,倒打一耙,要不要讓秘府往西去尋找此賊下落?”

徐佑沒有答應,道:“能瞞過我,是他的本事,咱們答應放人,豈能言而無信?何況,朱智不會放過他的,吩咐下去,若是恰好遇到,可在保證自身安全的前提下,酌情幫一幫……”

冬至急道:“小郎,不找他麻煩就好了,何必再搭救這種小人?”

“溫子攸沒什麼要緊,可他是百畫後半生唯一的依靠,不是幫他,而是幫百畫!”徐佑歎道:“如果兩人能安全逃過朱智的追殺,日後有緣,我倒是想喝一杯他和百畫的喜酒!”

何濡冷笑道:“七郎有沒有想過,溫子攸正是算準了你的心態,所以把百畫帶在身邊當護身符?”

徐佑微微笑道:“你的鬼眼經可以窺破人心,卻窺不透一個情字,溫子攸對百畫情根深種,兩人早已互托生死,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做連理枝,這輩子,分不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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