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同塵,四天主?”
朱智的神色頗為玩味,道:“那就是承認姚晉是你布局殺的了?”
祝元英搖搖頭,道:“我是四天主不假,可姚晉的死確實跟我無關……青泥之戰,姚晉無視刺史的軍令,擅自讓禦朵衛出擊,我揣度你的心思,這才鼓動姚晉上陣,原是想著看他出醜,略作懲戒,沒料到卻把命丟了……”
“哦?”
“不管刺史信或不信,姚晉活著,楚軍可以儘快平定西涼,然後把姚晉當傀儡,兩到三年,就能實現對關中的有效統治。而有了這八百裡秦川沃土,往東,虎視三川河穀,往北,勢壓汾河穀地,西得胡域之利,南有巴蜀之饒,隻要內不生亂,君明臣賢,不需十年,楚國將形成對北魏的絕對優勢。而楚國越強大,對六天越有利……所以我沒理由選擇這個時候殺姚晉……”
朱智揶揄道:“當初白賊之亂,都明玉甚至稱帝立國,任我怎麼看,六天也不像是會好心希望楚國強大的?”
“都明玉目不及三尺遠,慮不及隔夜謀,乃十足的蠢材。且妄自尊大,早和六天其他天宮鬨翻了,若不是他執意起兵,現在的六天,將會強大到讓世人戰栗的地步,刺史想要抓我,也未必這般容易!”祝元英咳了口血,他傷得很重,說話太費力氣,緩了一會,道:“何況此一時,彼一時,六天主要目的是對付天師道,安休林和天師道勢不兩立,早晚兵戎相見,那麼如今的楚國自然是越強大越好!”
“所以你故意投靠在我的門下,獻計掘開三江口,把會稽郡置於洪水澤國之中,徹底破了了千葉的鐵壁合圍,也給我安了個人屠的名號。祝先生,你倒是好狠的心,用白賊的數萬人頭來贏取我的信任……”
“若非如此,我豈能在刺史身邊潛伏十年?”祝元英笑道:“誰都知道,小諸葛不是輕易可以愚弄的人……”
朱智微微笑道:“既然知道我不好愚弄,就不要再說這些鬼話了!其實你並不是照罪天宮的四天主,對不對?”
祝元英雙眸瞬間凝聚,又舒展開來,道:“刺史還是不信我嗎?”
朱智察覺到他的細微變化,徹底失去繼續談話的興趣,轉身往牢房外走去,道:“念在過去這麼多年的情分,我給你三天時間,三天之內,就在這縣衙裡,任由你的同黨前來營救,你若逃得掉,那是你的造化……若逃不掉,三天之後,我會把你送給大將軍!大將軍府高手如雲,進去了彆想活著出來,而且聽聞秘府之內,哪怕鐵打的骨頭也要哭著隻求一死……至於你的真實身份,估計大將軍會更感興趣……”
聽到徐佑的名字,祝元英首次露出懼意,好像他比眼前這個人屠更加的可怕,急呼道:“刺史難道不好奇嗎?我為何處心積慮的非要來你身邊為間?”
“不管你來我身邊到底有什麼圖謀,我都不在意!”朱智頭也不回,道:“你故意裝出貪生怕死的樣子,隻不過想要誘我聽你的理由,很可能聽了這個理由,我就舍不得把你送出去……祝先生,朱某能活這麼久,不是因為我厲害,而是我隻管自走自路,從來不為外物所動。六天要做什麼,要圖謀什麼,其實根本不重要,你的理由與其蠱惑我,還不如說給大將軍聽吧!”
“朱刺史……朱刺史……”
關上牢門,走過陰暗狹窄的甬道,沿著台階踏上地麵,穆玨忍不住問道:“郞主,我還是覺得怪,祝元英都肯承認他是四天主,為什麼就是不肯承認姚晉是他殺的呢?”
朱智神色平淡,道:“因為姚晉,是我殺的!”
穆玨呆在當場,好一會才結結巴巴的道:“可那箭……那箭隻有小宗師……”
朱智似笑非笑的看了看他,道:“你不會以為,堂堂吳郡朱氏,就隻有你一個小宗師吧?”
穆玨心底微寒,這麼多年,他確實是這麼以為的。朱信號稱萬人敵,可他遊曆天下,常年不見蹤跡,沒人知道修為究竟到了何等地步,而朱禮現在還停留在六品上,尤其他的官越做越大,更不可能潛心武道,眼見著今生止步於此了。也就是說,這麼多年,朱氏明麵上真的隻有他一個小宗師……
整整等了三天,並沒人來營救祝元英,但朱智知道,六天應該得到了消息,因為祝元英不可能一個人來做間諜,肯定有下線,也肯定約好了緊急情況的應對辦法,比如幾天不聯係,就代表暴露等等。
這說明祝元英已經被六天放棄,也更進一步證實了他不是照罪天宮的天主——六天再冷血,也沒有奢侈到把一宮之主當成棄子!
而朱智之所以選擇這次讓祝元英背鍋,是因為由六天殺了姚晉,姚昉隻會暗中慶幸,然後全力配合,掌控禦朵衛,做那當皇帝的春秋大夢。可是若告訴姚昉,是他親手殺了姚晉,姚昉可能會感到恐懼,陷入恐懼的人,會做出什麼事來,連朱智都無法掌控。
所以殺了姚晉,收服姚昉,順帶拔出祝元英這顆暗棋,兩全其美,何樂不為?
一切都按照計劃進行,劉恢被自殺後,親衛全以保護不力的罪名砍了頭,禦朵衛裡雖有少數人心生疑慮,可在姚昉的高壓控製下隻能噤聲,因姚晉之死差點引起的分裂成功的消弭於無形。
朱智也得到徐佑攻克定城的消息,這天晚上,他站在山崗,目送穆玨押著祝元英前往定城,拍了拍手,黑影裡走出來一人,恭敬的俯身,道:“郞主!”
“朱睿到了何處?”
“前日接到軍報,朱將軍已出子午關,他準備繞道長安,縱兵劫掠始平郡和扶風郡,就糧於敵,飄忽不定,最大限度擾亂涼國的大後方。”
“很好,很好!”
朱智雙手負後,青衣被微風吹起了袍擺,遙望著黑夜裡的滿月,平靜如淵的眸子裡少見的露出幾分癡意,喃喃道:“容嬰,二十八年了,我答應你的事,要不了太久就會成功……黃泉夜冷,等著我,等了卻人間事,我就去墓前結廬陪你作伴,往後餘生,再也不分開了……對了,我老了許多,臉上全是皺紋,也不知你還認不認得出來……”
定城。
“姚晉死了?”
徐佑聽到消息,大為震驚。姚晉不是不能死,可死在這個節點,對之後的很多布局都大大的不利。
“是!”
“死於涼軍流矢?”
“是!”
穆玨的回答很是簡潔,若是往常,或許還會多說兩句,可經過了朱智給他的敲打,無論如何都不會多嘴。
“那,祝先生這是?”
“郞主命我把祝元英捆了送給大將軍,彆的一概不知!”
“好吧!”見問不出什麼,徐佑吩咐左彣道:“穆郎君跋涉而來,多有辛苦,你們曾聯手對抗都明玉,稱得上生死之交,且去好生招待,彆怠慢了!”
左彣笑道:“當年多虧穆兄幫我攔了都明玉一劍,這可是救命的恩情。走,今夜定要喝的酩酊大醉,痛訴彆情!”
“不敢,左刺史言重了!”
穆玨忙謙讓起來,心裡豈能沒有感觸?之前的兩人同為五品,同在彆人府中為門客,可如今左彣貴為豫州刺史,修為更是破開了三品山門,追隨徐佑南征北討,闖出了赫赫威名,而他仍舊停留在五品,仍然是彆人的門客,並且這個門客似乎也沒有他以前認為的那麼重要,那麼不可或缺……
世間最傷感的,不是一事無成,而是回望來時的路,卻發現曾幾何時和自己並肩而立的人,已經遠遠的把自己甩到了身後!
目送左彣和穆玨離開節堂,徐佑的臉色瞬間變得陰沉無比,譚卓見狀,把節堂內的其他人都驅逐了出去,又加派了兩隊近衛守在節堂四周,不許任何人靠近。
何濡冷笑道:“朱智真是好大的膽子!”
魯伯之歎了口氣,道:“還是先審問祝元英吧,看看到底發生了何事?或許,真的是流矢……”
“你們不了解朱智,如果他不想姚晉死,姚晉就不可能死在青泥!”徐佑打斷了魯伯之的話,道:“冬至到了何處?”
站在身後的清明回道:“正從安定郡往這邊趕,大概後日可到定城。”
“速速派人截住她,讓她在長安附近等候,不必再來定城!”
譚卓聽了,心頭一驚,道:“大將軍可是要即刻發兵?”
“不錯!傳令下去,明日一早,進軍長安!”
行軍諸事,自有譚卓和魯伯之處理,徐佑帶著何濡和清明來後院的廂房裡見祝元英。他渾身血跡斑斑,癱軟在地,琵琶骨被穿透,又受了酷刑,幾乎成了廢人,看到徐佑,兀自笑道:“大將軍,彆來無恙?”
徐佑坐在椅子上,讓清明把祝元英的身上墊了一塊厚厚的蒲團,道:“祝先生,早年在江州刺史府匆匆一會,何曾想過會有今日?”
“是啊!”祝元英歎氣道:“早知大將軍非池中物,卻沒想到自己會變成你的階下囚!”
“看你在朱四叔那受了不少的罪,有什麼想告訴我的,請直說吧。我這人不愛動刑,可非要動的話,怕是會比朱四叔殘酷的多。”
祝元英顯然對秘府所知甚深,雙手無意識的抽動了兩下,低垂著頭,道:“還是那些話,姚晉之死,和我無關,也和六天無關。朱智懷疑是我密謀布局殺人,實在是找錯了……”
“六天?”徐佑平靜的像是在聽他閒話家常,道:“敢問祝先生,在六天裡所居何位?”
“照罪天宮四天主祝同塵!”
“哦?”徐佑笑道:“原來是祝天主,失敬,失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