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男風不是問題,漢魏以來,沒有不好男風的皇帝。漢哀帝劉欣把董賢、董賢妹妹和董賢老婆全弄到了床上,時人稱為和窠爵;一代雄主苻堅更是把慕容衝姐弟倆同時納入後宮,長安歌謠傳唱:一雌複一雄,雙飛入紫宮。(所以老司機們千萬不要以為兩女一男是雙飛,分明是一男一女一孌童,這才是雙飛的由來)
到了楚國,風氣大開,達官貴人和門閥世族的家裡若是沒有幾個美貌若婦人的男子,出門都不好意思給人打招呼。可問題是徐舜華主動給安休林找男人,這種賢妻良母的架勢,跟她的一貫作風實在搭不上邊。
叮囑李豚奴隨時關注江子言的動向,有消息隨時聯絡。目送李豚奴消失在夜色裡,徐佑準備離開時,駐足想了想,掉頭往本無寺的方向走去。
本無寺的建築全部焚儘在那夜的大火當中,四周的院牆也被元休明下令拆除,隻餘下半截子生機斷絕的銀杏樹,烏黑殘破的軀乾矗立在空曠的石礫堆裡,見證了曾經的佛法昌隆。
曇讖圓寂之後,屍身和萬佛樓一同被燒毀。他南渡而來,等於說被竺道融囚禁在寺裡,沒有弟子,更沒有人脈,加上亂兵凶殘,所以死後無人收集骨灰,就這麼煙消雲散,連個祭拜的地方都沒有。
何濡跪在萬佛樓原址前的地上,尖利的石頭硌著膝蓋,渾然不覺,點了三炷香,隨意的插在土堆裡。離得遠遠的,隱約聽到他低沉的聲音:“……眾無妄想時,一心是一佛國,有妄想時,一心是一地獄。眾生造作妄想,以心生心,故常在地獄。菩薩觀察妄想,不以心生心,故常在佛國。可若一念心起,則有善惡二業,有地獄天堂。若一念心不起,既無善惡二業,亦無天堂地獄。在凡即有,在聖即無。聖人無其心,故胸臆空洞,與天同量……”
徐佑來到旁邊,和何濡並排跪下,恭恭敬敬的叩首,然後望著戒定真香的煙霧繚繞,輕聲道:“佛陀說迷之則生死始,悟之則輪回息,曇讖大師乃悟道的人,看破生死,跳出輪回,其翼不必過於傷懷!”
“我並不傷心師尊之死,隻是看到這遍地的斷瓦殘垣,念及師尊南渡時,唯有師兄清鸞和我陪侍左右,我是冷心冷肝的不肖弟子,可師兄向來心熱,最是敬重師尊,若知道師尊圓寂,怕是會痛斷肝腸……”
徐佑想起當年剛到錢塘和何濡結識,得罪了遊俠兒竇棄,帶了幾十個兄弟在至賓樓裡被左彣打的吐血,所使用的沙門殳法好像就是何濡的師兄清鸞所傳授。隻是何濡那時不願意和清鸞相見,並沒有刻意尋找,此事也就沒了下文。
話音未落,清明猛然轉頭,道:“什麼人?”
西北方的黑暗裡緩緩走出來兩人,一男一女,男子穿著布衣芒鞋,可濃眉大眼,相貌堂堂,身邊跟著的女子青衣窈窕,貌美如花。
清明輕咦一聲,沒有出手阻攔,附到徐佑耳邊輕聲道:“郎君……”
徐佑詫異的轉頭來看,認出兩人,竟是幾年來不見蹤影的沙三青和莫夜來。不過徐佑是以林通的麵孔和身份與沙三青相識,現在的真身他應該並不認得。
不過,能夠走到這麼近的距離才被發現,沙三青的修為比起在錢塘時更加精進,已入五品,成為小宗師。
這個憨厚豪爽的漢子雙目血紅,淚流滿麵,撲通跪地,膝行至何濡身邊,重重的磕頭,悲戚之情,足可讓冰川融化,道:“師尊……徒兒來遲了……徒兒該死!”
徐佑突然想通了前因後果,竇棄他們學得清鸞的殳法,而他化身林通第一次登門拜訪,差點被沙三青的竹殳打到腦袋,原來踏破鐵鞋無覓處,他卻是何濡的同門師兄。
世間很大,也很小!
緣分很奇,也很妙!
何濡靜靜的跪著,等沙三青哭聲漸消,道:“師兄節哀!師尊勘破世情,得道飛升,我們身為弟子,該喜不該悲才是……”
沙三青呆呆的看著戒定真香,突然道:“師尊的舍利子呢?”
“沒找到,或許毀於亂兵之手……”
“五色舍利自得佛性,不可能被毀,會不會被人藏了起來?”
“或許吧!”
“師弟,我們要不惜一切找到師尊的舍利子,再於此地造塔供奉……”
何濡搖頭道:“皮相是空,舍利也是空,師兄著相了!”
沙三青默然了一會,再次伏地磕頭,道:“師弟說的對,是我著相了!”
何濡扶著他起來,問道:“你幾時來的金陵?”
“從廣州乘船過來,今日黃昏剛到的金陵!”
沙三青望向何濡,眼眸滿是血絲的虎目裡有和師弟重逢的歡喜,有對師尊的愧疚,有江湖漂泊的滄桑,還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情緒,道:“師弟,十年了,我們都老了!”
兩人四目相對,同時伸手,緊緊的抱在一起。
十年了,人生又有幾個十年?
何濡把徐佑和清明介紹給沙三青,說了他現在改名何濡,是徐佑幕府中的謀士。沙三青沒有起疑心,徐佑和林通完全是兩個不同的人,無論氣質還是談吐,林通熱情而細心,但終究出身下層,徐佑溫潤且矜持,但上位者不怒自威,毫無契合的地方,除了天師孫冠,其實沒人可以勘破。
“這是我內人,莫夜來!”沙三青牽著莫夜來的手,道:“夜來,這就是我經常給你提起的師弟,論才智,我不及他萬一,這天下勝過他的人,也不會超過三五之數……”
莫夜來毫無扭捏之意,大大方方的施禮,道:“我經常聽三青說起何郎君,今日得見,果然非同凡俗。”
何濡笑道:“阿嫂過譽了……走吧,你們在金陵也無住處,先隨我們回長乾裡,多年未見,正好徐徐彆情!”
長乾裡的院子擺好了酒席,因為有女客,沙三青也不是外人,詹文君出來作陪。何濡說起這些年的經曆,歎道:“……我離開師尊之後,輾轉多地,一事無成,若非遇到七郎,現在也許還在落魄江湖,蹉跎歲月……”
徐佑笑道:“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遇到你才是我的幸事!”
這麼雅致到無可比擬的言辭,足可撩動世間大多數女子的芳心,可竟然是一個男子對著另一個男子所說。莫夜來差點控製不住自己的驚訝表情,悄悄的看了詹文君一眼,又無聲的垂下頭去。
在座的不是小宗師,就是人精,她的小動作瞞得過誰去?詹文君笑道:“夫人莫怪,微之喜謔,他和其翼相逢於微末之時,兩人托以生死,是良師益友。”
莫夜來這才了然,道:“驃騎將軍二品之尊,如此平易近人,住所也是這般的簡陋,若不是親眼所見,怕是彆人怎麼說都不會信的!”
長乾裡雖是普通居民區,可徐佑的這座宅子絕不能說是簡陋,當然和他驃騎將軍、開國縣侯的身份比,那是差得遠了,畢竟青溪裡那片富人區的宅子更加的奢華無度。
徐佑笑道:“功名富貴身外物,吃飽穿暖即可,過於奢靡有傷天和,這點我倒是頗為讚同天竺的苦修之道……不過釋迦牟尼認為苦修無用,所以東土佛寺無不大興土木,癡迷金身造像,累積的錢財堪比世族門閥……”
沙三青解釋道:“師尊非這等人……”
“我知道!”徐佑正色道:“曇讖大師乃真正的大德高僧,從其翼和沙兄就可見一斑。對了,冒昧問一句,其翼離開佛門,是為了他心中的大誌,不知沙兄又為何重入了凡塵呢?”
沙三青露出痛苦之色,道:“我跟隨師尊身邊多年,在北朝時尚有國師弟子的身份加持,不覺得佛門有何苦楚,反而沾沾自得。南渡後被困在本無寺的萬佛樓裡不得外出,不得理事,如同囚犯,備受折辱,又見師弟離開,心魔頓生,再耐不住日夜誦經譯經的枯燥無味,於是稟告師尊,也想學師弟出去闖蕩一番。師尊沒有拒絕,找了竺道融,放了我離開本無寺,臨行時曾說‘沙門是修行,俗世也是修行,修行皆苦。等你曆經九苦而猶未悔時,可不必再回來,若是心生悔意,再回這萬佛樓,師父仍在’……我入世之後,不懂營生,又不能以武欺人,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先後遇到了許多難事,後來受人算計,重傷將死之際遇到了她……”說著看向莫夜來,愛意橫生,道:“她救了我,也讓我不再後悔以更卑微的姿態行走在這殘酷的血腥人間。佛陀度人,為了登西天極樂,而遇到她的那日起,我的極樂世界已觸手可及……”
詹文君大受感動,親手為兩人斟滿酒,端起杯,道:“《詩三百》以來千年,再無如沙郎君這般動人的情話。謹以薄酒一杯,祝兩位永結同心,白首不離!”
徐佑何濡跟著起哄,沙三青和莫夜來對飲一杯,氣氛十分的融洽。詹文君又以追更的心態問道:“之後呢?你們就結伴去了寧州嗎?”
“沒有,夜來是錢塘人,我和她回去住了一段時日……”
何濡笑道:“怪不得我瞧那竇棄竟會沙門殳法,定是師兄教會他們的,對吧?”
沙三青和徐佑在東城的義舍裡做鄰居的時候,並沒有和何濡照過麵,隻是方才聽他說起這些年的經曆,才知道兩人竟同在錢塘生活過,苦笑道:“是,剛到錢塘,我們兩人都不會耕作,也沒彆的手藝,幾乎餓死。那天有個不長眼的遊俠兒戲弄夜來,被我教訓了一頓,恰好被竇棄看到,陰差陽錯之下,由他出錢找我教他的手下修習殳法……”
“原來如此!”何濡饒有興致的道:“那又怎麼去了廣州?”
“在錢塘呆了一兩個月,教殳法攢了點錢,想著去廣州看看有沒有機會出遠海做點買賣,就和夜來離開了錢塘。你和徐將軍抵達錢塘的時候,我們應該已經不在那了……”
徐佑微微笑道:“那真是太可惜了,否則的話,我早認識賢伉儷,不至於相見恨晚!”
清明負手而立,平靜如水的眼眸乍然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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