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八大姓(1 / 1)

寒門貴子 地黃丸 1453 字 25天前

回到酒肆,這裡名叫陵魚樓,是明玉山的產業,去年從原主人手裡收購後進行了擴建和改造,結合了當世審美和後世的某些小變革,整體給人的感覺典雅中透著輕快,行走期間,穿過江南煙雨還可以看到大漠磅礴,所以短短半年就成了吳縣達官貴人最喜歡去的所在。

時辰已晚,陵魚樓關門歇業,徐佑吩咐廚下做了幾道精致的小菜,千裡蓴菜羹、細玉跳丸炙、清蒸槎頭鯿魚、七寶駝蹄、白蜜髓餅等等,有葷有素,有南菜,有北菜,配上青雀舌,當真是大快朵頤。

蕭藥兒吃了兩口不再多吃,她沒什麼胃口,況且身在頂級門閥,吃過太多山珍海味,這裡的菜肴固然上品,可也沒什麼稀奇。那女郎卻頗為好奇的嘗了嘗蓴菜羹,先是小勺入口,眼眸裡頓時微亮,繼而捧著碗慢慢的抿著,突然問道:“這是什麼羹?”

一路同行,女郎除了跟蕭藥兒聊幾句天,從來沒有主動和徐佑說過話,沒想到為了美食開了金口。

吃貨屬性嗎?

徐佑笑道:“這是江東最知名的蓴菜,不過采摘自十月份的葉子,儲藏至今,已不算鮮美。等明年四月,取生莖而未長出葉子的雉尾蓴,用魚膾配合做羹,其味更美……”

燒製自荊溪均山窯的青瓷碗細膩的如同用雲朵織就的錦緞,映襯著女郎微抿的唇,清冷裡帶了點梅花開時的嫣紅,她的發絲簡單又隨意的梳攏在腦後,緊身的戎服勾勒出近乎完美的形態。徐佑極少看到這一世的女郎雙手捧著碗進食的,可偏偏應該算是粗俗的舉動,卻被她自然而然的神情演繹出某種合乎道法的韻律。

“哦,原來這就是蓴菜,也沒他們說的那麼不堪……”

女郎喃喃了一句,又自顧自的添了碗蓴菜羹,毫不在意蕭藥兒和徐佑關注的目光。蕭藥兒覺得奇怪,蓴菜羹不算什麼貴族食物,當然,想在這個季節吃到需要費點工夫和代價,可平時足足六個月的采摘期,哪怕普通的老百姓也可以嘗嘗鮮,何況眼前的女郎並不像無錢無勢的普通人——蕭藥兒雖未入品,可也習武多年,知道普通人絕不可能在這個年紀達到女郎的境界。都說窮文富武,可在紙張、筆墨以及書籍還未普及的時代,無論學文學武,沒錢是萬萬不成。

徐佑不動聲色,熱情的推薦道:“彆隻吃蓴菜羹啊,嘗嘗七寶駝蹄,雖然是北方的菜色,可連北朝皇室都不經常吃的到,更彆說江東了——哪找駱駝去?也就陵魚樓,不惜萬金從西域運來鮮駝蹄,還有莫廚子獨有的烹製手段,方成了這七寶駝蹄。哈,據莫廚子說他用的是曹子建當年創的醬、糟、醉、蒸、煮、熬、濾之七法,再佐以七種密不外傳的香辛料,耗費七個時辰才可出鍋,我們今夜趕得巧,把彆的客人預定的駝蹄給享用了……”

女郎瞟了眼盤子,淡淡的道:“沸水燙了皮毛,去爪甲、去垢去皮,用鹽醃一宿,再熬煮去了鹹味,加以各種辛料燉成稠濃狀,簡單至極,北朝人人會做,何來的曹子建秘法?你對美食一竅不通,上了彆人的當,還洋洋自得的賣弄,羞不羞恥?”

徐佑不怕她開口諷刺,隻怕她不接話,立刻苦著臉道:“我給莫廚子月俸三千錢,竟沒想到是個騙子,多虧女郎識貨,不然給他騙到何時?這樣吧,為表誠心,等女郎返回北朝時,我親送三斤雉尾蓴作謝禮!”

女郎捧著碗,小口小口的喝著羹,道:“你不用出言試探,我是何人,與你無關。隻要你真的是商賈之輩,那就不會有任何的危險,雖然你是我見過的唯一一個有小宗師做扈從的商賈,必定大有來曆,但我們不會是敵人……”

以這女子的身高和飲食習慣,很像是北魏那旮遝偷渡過來的人,可她如此聰明,為何毫不遮掩這些破綻呢?此時明知徐佑出言失言,卻又有恃無恐,要麼身後的靠山比泰山還硬,要麼驕傲的視天下英雄如無物。

於是徐佑又有些不敢確定,道:“清明隻是僥幸入了五品,跟女郎一比,猶如螢火之於月光。倒是女郎小小年紀,如何練得這身驚天動地的修為?”

女郎豪爽的喝光了最後一滴羹,放下青瓷碗,終於望向了徐佑。燈火搖曳,她的雙眸仿佛星光落在閃爍著清輝的水潭,自有幾分可遠觀不可褻玩的高貴氣質,搖頭道:“驚天動地?我不過剛剛入了山門而已,蹣跚學步,匍匐前行,和你那扈從並無兩樣。”

這是真心話,不是謙虛,知道的越多,越是敬畏,境界在這擺著,徐佑見她心情尚好,或許是因為剛吃了蓴菜羹的緣故,乾脆的問道:“我不懂武功,可是看女郎出手,五十弦瑟所向披靡,非門閥世家難以練就……”

女郎歎了口氣,道:“名姓出身,對你就那麼重要嗎?”

徐佑乾咳兩聲,道:“隻是好奇,畢竟女子宗師,實在太罕見了。你看咱們同舟禦敵,又對坐共飲,日後和旁人吹噓曾有位女宗師如何如何厲害,若是連名姓都不知曉,旁人一問,豈不是羞的臉疼?”

女郎唇角浮上笑意,道:“也罷,你是商賈,口舌之利甚於刀槍,我若不說,怕是終日被你聒噪。聽仔細了,我來自梁州白馬郡,姓穆名蘭,穆氏乃白馬郡望族,你若有疑慮,遣人去梁州打聽便知。”

徐佑暗道,打聽是肯定要打聽的,隻是不急於一時,離座拱手作揖,道:“原來是穆女郎,在下有禮了。”

穆蘭端坐著受了徐佑一禮,皺眉道:“江東之盛,甲於四方,卻為何百餘年來無力北顧,讓魏國占了漢人的大半江山?正在於男兒乏烈骨,女兒愛顏色,每每糾纏於繁文縟節,自以為君子,日日耽於靡靡之樂,自以為風流。你一介商賈,白衣卑賤,偏要學那士族的虛架,管中窺豹,可知整個大楚已經爛到了根,離傾覆不遠了!”

徐佑沒想到隻是作個揖,竟搞得大楚江山不穩,心中好笑,原以為穆蘭是座北極來的冰山,其實冰山之下,也不是那麼的不近人情。

梁州地處西北邊境,和西涼接壤,白馬郡又位於梁州的最北方,北臨渭水,南近沔水,好勇鬥狠,民風彪悍,是梁秦二州募兵最多的郡。穆蘭有這樣的身高,倒也不足為怪,可有這樣的修為,若非背後藏著貓膩,就隻能說是天賦異稟。

“女郎教訓的是,楚人偏安一隅,不思進取,長此以往,國將不國,幸好我隻是個重利輕義的商賈,誰坐天下,也得靠商人運轉流通貨殖,不愁沒錢賺就行!”

穆蘭哂笑一下,徹底失去了和徐佑說話的興趣,起身對蕭藥兒道:“吃飽了嗎,我們去休息吧!”

蕭藥兒不知道為什麼到現在徐佑還不表明身份,搞得穆蘭這麼反感和蔑視,她有心居中調和,可又找不到合適的法子,隻能歉然的看了眼徐佑,跟著穆蘭往安排好的房間走去。

徐佑笑著目送兩女離開,悠然的倒了一杯青雀舌,碧綠的茶色微微蕩漾,呈現在杯中的雙眸冷靜的如同積壓了千萬年的冰雪。

清明從門外走了過來,站在徐佑身後,道:“穆,可是胡姓!”

北魏定鼎之後,鮮卑皇族皆改漢姓,所改之漢姓,以音近於原鮮卑姓者為準。所以用拓跋部本氏為首姓,改姓為元。

元氏皇族以下,有八大姓,第一位是丘穆陵氏,改姓為穆;第二位為步六孤氏,改姓為陸;第三位為賀蘭氏,改姓為賀;第四位為獨孤氏,改姓為劉;第五位為賀樓氏,改姓為樓;第六位為萬忸於氏,改姓為於;第七位為紇奚氏,改姓為嵇;第八位為尉遲氏,改姓為漢族複姓尉遲。

穆,是北魏八大姓之首,若無穆氏名將輩出,元氏要一統北方,至少得延後二十年!

“白馬郡接壤胡境,或有漢姓穆氏,也不為怪!”

清明轉頭看向穆蘭消失的方向,道:“她從不曾遮掩,也根本不屑於偽裝。郎君,這個叫穆蘭的三品小宗師,是索虜!”

徐佑端起茶杯,一飲而儘,笑道:“索虜也是人,不是三頭六臂的妖怪,不要聞之色變。記著了,這裡是江東,過江龍,壓不過地頭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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