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離開官道,於偏僻處找了個隱秘的山洞,徐佑對驚蟄說道:“給你一個時辰,關於六天,他所知道的一切,我要全部知道!”
驚蟄混跡溟海盜多年,精通刑訊,不在冬至之下,聞言嘿嘿笑道:“郎君放心,我連他幾歲破的身子都能給你問出來!”
捆著雙手的賀捷滿目驚慌,掙紮著想說話,被驚蟄一刀鞘抽在嘴巴上,臉頰頓時腫成了小山包,唇角流出血跡,滾到灰塵泥地裡,顯得狼狽不堪。
“走,讓耶耶好好伺候伺候你!看看到底什麼樣的狼心狗肺之徒,才能乾出那些喪儘天良、豬狗不如的惡事!”
當初劫掠良人案發,魏度伏誅,賀捷因“八議”留得一命,流放寧州,後在六天的協助下逃脫。都明玉攻打會稽郡時,賀捷領著白賊騙開了賀氏塢堡的大門,直接導致了賀氏滿門被殺的慘劇。
這樣的人,用“喪儘天良、豬狗不如”這八個字來形容再合適不過!
片刻之後,山洞裡傳出陣陣淒厲的慘叫。左彣歎了口氣,他一向不喜歡用刑,剝奪一個人的身體自由,摧毀他的反抗意識,再依靠各種慘無人道的酷刑得到最後想要的東西,這樣做未免太違天和,但賀捷手上沾染了無數良家女子的鮮血,殺一百次都不過分,所以也就聽之任之。
清明隻是靜靜的守在徐佑的身後,仿佛從沒聽到山洞裡的慘叫一般,平靜且淡然。對他而言,生或死本身都沒有意義,有意義的是生死之間,那些有趣或無趣的經曆。對賀捷用刑,屬於無趣的經曆,他不關心,也不在意。
吳善他們卻很好奇,踮著腳不時往山洞裡偷瞄,想看看驚蟄是怎樣對人用刑的。蒼處杵著熟銅棍,脖子都快伸長成長勁鹿了,隻可惜洞裡有個拐角,看不真切。
驚蟄隻用了半個時辰,就將賀捷知道的所有內幕挖掘的一乾二淨,然後又顛倒順序,反複提問,前後互相印證,確認他沒有撒謊。
一個時辰後,驚蟄從山洞裡走出來,臉上掛著得意的笑容,道:“幸不辱命!”
徐佑點了點頭,道:“好!”然後看著部曲們渴望的眼神,笑道:“去吧,你們也長長見識!”
蒼處率先衝了進去,看到賀捷時,他已經完全癱軟成了肉泥,身上並沒有明顯的傷痕,但口水鼻涕直流,雙目無神而渙散,真不知驚蟄用了什麼招數,就能把人折磨成這個鬼樣子。
“厲害!”吳善跟著進來,忍不住碰了碰嚴陽的肩頭,道:“你覺得你能頂多久?”
“不好說!”嚴陽木訥些,老老實實的回答:“可能一個時辰?你知道我的,不怕死,隻是有點怕癢……”
眾人大笑,賀捷被笑聲驚醒,嚇得蜷縮一團,抱著頭尖叫道:“我說,我都說,彆打了,彆打!”
李木呸的吐了他一口,鄙夷道:“除開家世,不過是個沒骨氣的軟蛋。想想那些被你賣到魏國的女郎們,她們受的折磨,超出你千倍萬倍,又有誰去可憐她們?”
山洞外麵,驚蟄低聲將賀捷供述的關於六天的秘密告訴徐佑,道:“酆都山在北方癸地,死氣之根,山高二千六百裡,周回三百裡。其上下有鬼神之宮,稱六宮,一宮周回千裡,分彆為絕陰天宮、羅殺天宮、明武天宮、照罪天宮、司宛天宮和七非天宮。都明玉是七非天宮的天主,行六,賀捷等人稱之為小天主,在教中名位極高。此次揚州叛亂,由七非天宮獨力主導,一手策劃,其他各宮僅僅在暗中協助,並沒有直接派人參與……”
“另外五個天主的身份可知道麼?”
“六宮之間,界限森嚴,賀捷在都明玉麾下十將軍裡排行第二,僅次於大將軍千葉,卻也對其他六宮所知甚少,僅僅知曉五天主是六天之中唯一的一個女郎,似乎和都明玉暗有情愫……”
羅羅總總說了許多絕密的內幕,徐佑終於對六天有了大體的認知,不再像以前那樣兩眼一抹黑,總有種老鼠拉龜,無從著手的無力感。
遠處的夕陽正跌落西山,經過兩年的洗禮,負手而立的少年身姿挺拔,越發的俊朗和明秀,從側麵看去,被紅霞沾染的如同桃花盛開,透著難以言述的迷人魅力。
久久無聲。
“郎君,賀捷該如何處置?是帶回吳縣,還是另行安排?”左彣問道。
“江東的米糧,不養這樣的禽獸!”徐佑負手而立,淡淡的道:“殺了他,派人將腦袋送給朱智,什麼都不必說,他知道該怎麼辦!”
左彣心中微凜,不由自主的躬身,道:“諾!”
朱智沒想到徐佑剛剛離城沒多久,就送了他這樣一份大禮,立刻找來心腹部曲,將人頭泡製防腐後裝入黑匣,然後用快馬晝夜不停的送至金陵。
“務必親手交到冠軍公主手裡,就說……就說錢塘徐佑於亂軍中奮不顧身追殺賀捷,差點身負重傷,此忠君體國的壯舉,隻為解公主之憂,堪稱臣下表率。”
徐佑本來打算送朱智一個順水人情,對安玉秀而言,賀捷的人頭甚至比都明玉都要貴重。卻沒想到朱智打了個太極,借勢將他推到了安玉秀的身前。曾經在錢塘時的些許曖昧已經讓兩人間的關係變得十分的複雜,這樣一來,安玉秀如何想不得而知,徐佑卻忍不住想要罵娘了!
回到吳縣,徐佑仍舊閉門不出,謝絕會客,低調的似乎不存在似的。這樣過了十幾天,朝廷開始大肆封賞平定白賊的有功之臣,自蕭玉樹以下,皆加官進爵,無數人因此平步青雲,功成名就,完成了太平時節幾十年走不完的仕途之路。
如朱智加光祿大夫、關內侯、鎮東將軍、江州刺史、都督江州諸軍事,終成封疆大吏。顧允因剛拔擢不久,雖於後方供應軍需有功,但也隻加了散騎常侍、廣武將軍銜,留任吳縣太守。不過明眼人都知道,顧允年紀輕輕,“文武雙授”,清華顯貴,等此次太守考績期滿,就能一飛衝天,前程無量。
蕭玉樹隨後即被人彈劾擅殺領軍大將、監軍禦史死因成疑、治軍跋扈嗜殺、禦下如同牛馬等等七條罪狀,詔令奪官去位,回歸山野,成了這場饕餮盛宴裡唯一一個悲劇性的人物。
或許,這隻是彆人眼裡認為的悲劇!
“微之,許久不見,可安好嗎?”
孟行春的來訪,徐佑並不意外,見禮完畢,笑問道:“假佐,哦不,聽顧府君說,你現在已經高升臥虎司的從事了,恭喜恭喜!”
“好說,好說!”人逢喜事精神爽,孟行春城府森嚴,可多年夙願終成現實,還是忍不住的露出興奮的神色,道:“要不是微之幫忙,我也不能從重重圍困的錢塘城裡救出冠軍公主,說起來還得多謝微之!”
“從事言重了!”徐佑又說了幾句客套話,瞧著氣氛還算融洽,試探著問道:“從事此來可是有好消息?”
孟行春笑道:“那是自然,再過幾日,朝廷就要大赦天下,微之先前的那些事都在被赦之列,主上的意思,要把徐氏再列入士籍。”
徐佑大喜,道:“果然是好消息。”
“不過,朝中有人反對,說徐氏的謀逆案牽連太多,冒然平反恐惹來物議沸騰。”孟行春麵露歉然,道:“所以隻能折中為次門,難以儘複昔日華門榮光,還望微之不要介懷才是……”
次門也就是低等士族,反對的人,無外乎太子一係,這都是意料中事。徐佑正色道:“我能從戴罪之身、役門齊民,重列士族之位,全仰仗主上的隆恩,佑銘感五內,豈敢又豈會介懷於心呢?”
“那就好,我早知微之的為人,最是通情達理,如此也好回金陵向公主複命!”孟行春不動聲色的點了一句,他此來是受安玉秀的囑托給徐佑通風報信,要不然朝廷大計尚未對外公布,一般情況下絕不能擅自宣揚。
徐佑點點頭,表示明白。這次能夠重列次門,安玉秀在金陵必然出了大力,隻是這種事心領神會即可,無法宣之於口。
“另外,微之可有入仕的想法?”孟行春笑問道:“你彆多慮,我隻是好奇。此次揚州平亂,微之先是寧死不失節,後又多次救了公主,再後傾儘家產,以資軍需,更是獻上雷霆砲,破開了錢塘的城池,蕭將軍的奏折上以你為平賊第一功,若是入仕,朝廷絕不會吝嗇官爵……”
徐佑心如明鏡,孟行春此次來吳縣拜訪,一是奉安玉秀的命令,提前告訴他重列士族的好消息,也有表達未能完美恢複徐氏華門身份的歉意;二來,卻是為朝廷探探徐佑的口風,看他是不是有意於宦途複出。
“蕭將軍謬讚了,我隻是略儘綿薄之力,何談平賊首功?至於入仕,我的性子從事是了解的,在錢塘閒雲野鶴般的舒適生活已經習慣了,要是入了仕途,身不由己,宦遊各地,實在難忍彆離之苦,還是敬謝不敏了!”
“好,微之的真實心意我知道了。若是還有彆的要求,也可以向我提出來。”
“什麼都可以提?”
孟行春眼睛微微聚起,笑道:“當然!”
“靜苑被大火燒了,片瓦不存,我在錢塘頓時沒了落腳處。若是從事能夠多美言幾句,請朝廷賜我明玉山,也好安個家,有個容身之地。”
“就這個?”孟行春愣了愣,不是徐佑提出的要求多麼過分,明玉山因為郭勉的出局,被司隸府查山封禁,成了皇帝的內府資產,等閒不可能再授予他人。但徐佑立了偌大的功勞,用區區一座明玉山為補償,實在太委屈了!
徐佑笑了起來,道:“對,明玉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