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水仙兵解(1 / 1)

寒門貴子 地黃丸 1889 字 25天前

“孫冠,你被困金陵,我舉兵十萬,不計艱辛的想要救你。可沒想到你卻受世間利祿所誘,背叛了天師道千萬道民,甘願向那殘害天師道的無恥昏君俯首稱臣,蠖屈鼠伏,搖尾乞憐,丟儘了曆代天師的顏麵。今日,”都明玉劍指海裡漂浮的數千屍體和岸上驚恐不安的百姓,厲聲道:“心中可有愧嗎?”

“明玉,你太癡了!”

孫冠微微歎了口氣,他的聲音似乎從九天雲霄傳來,卻輕柔的響起在每個人的耳邊,如同清風拂過葉瓣,露珠滴落塵埃,無有來處,無有儘處,玄之又玄。

“六天故氣沉寂了百年,天數已儘,再無複生之望,你費儘心機,卻難違天數,徒呼奈何?再者,你既奉無為幡花之道,以赤書符命,尋覓長生之法,何苦假借天師道的名義起事?這千萬生靈,該找你問罪才是!”

徐佑心中一凜,原來孫冠已經知道了都明玉的底細。想來也是,天師道何等的勢力,隻要順著蛛絲馬跡去查,都明玉還有他後麵隱藏著的六天瞞不了太久。

“哈哈哈!”都明玉大笑,既然暴露了,再狡辯掩飾未免讓人輕看,道:“孫冠,所謂天師道,不過以三天正法迷惑世人,遊放天地,擅行威福,責人廟舍,傾財竭產,更以男女合氣之術穢亂人倫,你有什麼資格妄議天數?”

孫冠並不著惱,柔聲道:“天師道行正一盟威之法,禁戒律科,誅符伐廟,使民內修慈孝,外行敬讓,佐時理化,助國扶命,豈不比六天未廢時三五失統,人鬼錯亂要更合天數?”

“多說無益,久聞天師的若水訣冠絕天下,且讓我來領教天師高招!”

都明玉知道辯不過孫冠,破釜沉舟之下,已存了必死之念。長劍豎於身前,眼睛似開似閉,被海風吹拂的衣袂突然變得堅硬如鐵,保持著飛舞的姿態紋絲不動。

幾乎一瞬間,徐佑再感觸不到都明玉的存在!

他明明站在船頭,可在眾人的眼中卻化為了無形,徹底融入了天地之間。孫冠又歎了口氣,右手伸出食指,緩慢的向船頭的虛空處點了一點。

轟!

一聲雷鳴無端響起,震得中軍的數百馬匹齊齊奮蹄嘶叫,都明玉再次出現在眾人眼前,還是方才站立的那個位置,還是豎劍閉目而立的姿態,好像他一直在那,從沒有離開。

下一秒,不見如何動作,孫冠竟跨越了時間和空間的限製,突然出現在都明玉的頭頂上空。

劍尖微微顫動,同時向上刺出,如同早算好一般,等著孫冠的身影,其中玄妙處,實在難以用語言描述!

孫冠依舊伸出了右手食指。

指尖和劍尖輕輕一觸,在眾人還沒來得及反應之前,孫冠再次現身蓋海樓船的爵室之上,雙手平垂身側,仰頭遙望天際的浮雲,眸子裡透著淡淡的可惜。

都明玉保持著劍指天的姿勢,身上毫無受傷的痕跡,正當所有人都納悶詫異,不知誰勝誰負的時候,從他的脖頸、四肢、腰腹現出一道道詭異的血線,然後慢慢擴大,忽的四分五裂,炸成了粉碎!

蕭玉樹猛然吐出一口鮮血,要不是近衛扶著,差點摔倒在地。徐佑的丹田同時劇烈跳動,那股被寧玄古壓製住的詭異真氣又蠢蠢欲動,他心裡明白受孫冠和都明玉對戰的影響,立刻閉上雙眼,凝神入定,數十息之後,終於複歸平靜。

再睜開眼,偌大的江麵,已經看不到孫冠的影子。徐佑神色沉重,大宗師的實力遠遠超乎了想象,都明玉入了四品,要不是孫冠親臨,單單靠著水師想要在海上圍堵剿殺他,需要付出可怕的代價。

隻是誰也沒想到,以都明玉的強悍,竟連孫冠一招都接不住,落得死無全屍的悲慘下場,真是可恨又可歎!

“主上死了?”

“胡說,主上承天應命,怎麼會死?”

“祭酒和天師,到底誰是對的?”

“你竟然懷疑祭酒?”

“可我看祭酒……他屍骨無存……”

“不,祭酒是,是成仙了。水中兵解,是水仙!對,祭酒兵解成仙了!”

岸上的百姓漸漸騷動起來,水仙之說讓越來越多的人相信都明玉其實沒有死,而是兵解成仙。先是數人跌坐地上,雙手交疊,手心向上,拇指相接,低聲誦道:“六天治興,三教道行。天地不長,無形自障。天地不老,故成大道。道本無形,莫之能名。赤書符命,化為長生!”

跟著是數十人,數百人,數千人,烏壓壓的盤膝坐地,同聲齊誦:“六天治興,三教道行。天地不長,無形自障……”

立刻有擔憂百姓暴亂的領軍軍主來到蕭玉樹麵前,道:“這些人受白賊蠱惑太深,遲恐生變。該如何處置,還請將軍示下!”

蕭玉樹搖了搖頭,道:“命將士們不得乾涉,先靜觀其變!”

誦聲越來越大,如同天雷震響,隨著海風傳達數十裡,突然有百餘人衝破中軍的看管,來到碼頭邊縱身躍入江裡,口中還高喊著“赤書符命,化為長生”。

撲通,撲通,水花紛紛濺起,江水卷起一波波的巨浪,轉瞬將這百餘人吞噬的乾乾淨淨,跟隨都明玉成仙得道去了。

有人開了頭,接著從者如雲,又是數百人投水自儘,甚至還有婦人抱著尚在繈褓中的幼兒跳海。

徐佑心下不忍,道:“將軍,百姓多愚昧,還請驅使他們離開此地!”

蕭玉樹淡淡的道:“微之好心腸,卻不知這些亂民隨白賊造反,害得揚州多少良人橫死,多少家室破滅。今日既然甘願隨賊首赴海而死,我們何不成全了他們?你想救人,人家未必承你的情!”

他的眼神平靜得可怕,徐佑沒有再勸,對真正無情的人,任何言語都是蒼白無力的哀求而已。

這些老百姓或許有罪,但更多的人隻是被裹挾盲從,況且今日的錢塘,死的人已經夠多了!

“將軍,我想去見一見鎮東將軍。從吳縣來時,顧府君曾有私事托我轉告,這段時日忙於雷霆砲,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

徐佑不想再在碼頭待下去,蕭玉樹也不難為他,派了五百精銳部曲護送他去見朱智。城內雖然暫時平定,但尚有白賊隱匿市井,時不時的竄出來殺人,安穩起見,身邊帶點部曲為好。

縱馬疾行,舉目望處,錢塘城內皆是殘桓斷壁,燒毀的房舍冒出濃煙,路邊是戰死的白賊或者被不知中軍還是白賊劫掠而殺害的百姓,屍橫遍地,慘不忍睹。

剛拐過街道,耳中聽到有女聲呼救,不遠處的桂花樹下,五個穿著府州兵戎服的部曲正將一名豆蔻少女按在地上,剝開了身上的衣服,露出胸腹間白皙的肌膚,正欲輪番侵犯。

徐佑勒住駿馬,臉色陰沉,奉命護送他的幢主名叫秦明,不解問道:“郎君為何停下?”

“這些人是誰的麾下?”

秦明略一打量,笑道:“應該是左軍的,這幫兔崽子,倒是急色鬼!郎君,城內不安全,我們還是快走吧!”

“哦,秦幢主,他們辱及婦人,可犯了軍法?”

“這個……”秦明眼珠子一轉,覺得徐佑有些小題大做,臉上卻陪著笑,道:“大家夥流血流汗,好不容易打下了錢塘,找些許樂子,其實也不算違犯了軍法……”

徐佑怒極而笑,道:“風虎!”

左彣的身影出現在左側的房頂,微微躬身,道:“郎君!”

“殺了他們!”

“諾!”

秦明大驚,道:“郎君,不可!就算犯了軍法,也當交給法司論處,不可輕易誅殺……”

話音未落,五顆人頭落地,徐佑冷冷的道:“我自去向蕭將軍解釋,幢主不必多慮!”然後分一匹馬給左彣,讓他帶著少女,直奔偽吳皇宮而去。

見到朱智,他脫去戎服,穿著舒適的峨袍,正半臥在蒲團上,手中把玩著從殿裡找到的寶物。

徐佑笑道:“朱四叔好雅興,外麵腥風血雨,此地卻難得的閒適!”有了先前的那些經曆,他現在隨著顧允稱呼朱智為四叔,既拉近了彼此的距離,也不顯得見外生疏。

朱智高興的跳了起來,快步迎上,拉住徐佑的手,道:“七郎,我久候你不至,差點就要找蕭將軍要人了!”

兩人寒暄片刻,徐佑問起城內戰況,才知西、南兩城都已攻陷,殘敵基本肅清,有大概千餘人從南城突出包圍,往西逃逸,不過後軍早早布網,來了個甕中捉鱉,沒有讓一人逃脫。

“找到張墨了嗎?”

徐佑來見朱智的主要目的,就是為了張墨的下落。朱智事先已經得到左彣送來的書信,進城伊始,就處處留心打探,無奈事不隨人意,道:“我審問了偽吳的幾名官吏,都不知道張墨的去處,好像都明玉離開時也沒有帶著他走。這點很奇怪,身為偽楚的中書令,張墨備受重用,都明玉逃跑時為何沒有帶著他呢?”

徐佑皺著眉頭,此事確實蹊蹺,但沒跟都明玉一道,避免了葬身海底的厄運,卻也是不幸中的萬幸。

“四叔,張墨的下落,還要拜托你多多費心,無論怎樣,一定要找到他,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放心吧,隻要他活著,我就能把他找到!”

“對了,還有一事,”徐佑示意左彣將那名少女帶了進來,說了方才發生的事,歉然道:“給四叔惹麻煩了!”

朱智拍了拍徐佑的肩頭,目光露出讚賞的神色,道:“七郎,你知道我最喜歡你哪一點嗎?”

徐佑慚愧道:“我渾身的毛病,實在沒有什麼優點!”

“你啊,”朱智大笑,稍後止住笑聲,正色道:“我最喜歡你的,就是你那一點始終不曾消散的良知!”

徐佑默然。

“太平盛世,國法森嚴,世人皆可為良善。可是像錢塘這樣的戰亂之地,無君無父,無法無天,但凡腰間有刀,麾下有兵,掌中有權者,都能為所欲為。貪欲,劫掠可得;色欲,淫辱可得;惡欲,揮刀可得,人人皆可為禽獸。如何遏製禽獸之欲,就在於這一點點的良知!”

朱智退開兩步,整理衣冠,對著徐佑緩緩作揖,道:“為錢塘百姓,謝微之這點良知!”

徐佑側身避讓,道:“不敢當!四叔言重!”

“我這就派出親軍巡視全城,若有違背軍法者,當按律處置。”朱智惡狠狠道:“蕭將軍攻城前頒下了十七條將令,還有人充耳不聞,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當真的不怕死!”

徐佑心知肚明,此舉必然得罪軍隊裡的很多人,甚至可能得罪蕭玉樹,但錢塘已經承受了太多苦難,該結束這一切了!

他同樣整理衣冠,作揖下拜,道:“為錢塘百姓,謝四叔恩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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