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炁的運轉,使一陰一陽相互變化,叫做道;一陰一陽變化的根源莫測不可知,叫做神;變化而無窮儘,叫做易。此即‘語其推行故曰道,語其不測故曰神,語其生生故曰易,其實一物,指事而異名爾。’這一物,即指氣而言。一陰一陽相互變化的運轉永不停止,卦爻象和天地萬物都是依據這一變化的法則而存在,這就是《係辭》所說的‘一陰一陽之謂道’……”
何濡果然在靜苑開講《易》經,不過灑金坊那邊離不開他,隻講了兩課就匆匆離開。徐佑靈機一動,請暗夭來給履霜她們授課,陳蟾是堪輿大家,對易經的理解和掌握不在何濡之下,暗夭跟了他十四年,就是學到點皮毛,也足夠履霜她們學上小半生的了。
不過暗夭的口才雖不及何濡,但講起易經來深入淺出,通俗易懂,很受女娘們歡迎,連吳善他們輪休時也會搬個小胡床,坐在房內聽上一會。
學習使人快樂啊!
“……乾卦純陽,坤卦純陰,此兩卦中的陰陽爻位互易,即相互推移,則有六十四卦的變易。所以,沒有乾坤兩卦,也就沒有《易》的變易,此即‘乾坤毀則無以見易’。而乾坤的並列,來於天地的並立。天地以陰陽二氣為其實體,以乾坤為其功用。因此,可以說《易》講的變易,也即天地陰陽造化萬物的過程。此過程有其特有的規則,即陰陽二氣的對立及其相互推移,是一切事物變易的根源。歸結來說,一言以蔽之:萬物雖多,其實一物無無陰陽者,是以知天地變化,二端而已。”
《易》經含蓋萬有,綱紀群倫,廣大精微,包羅萬象。暗夭從基本的辭義入手,先讓眾人有個通篇的印象,然後舉例實證,寓教於樂,時不時的可以舉手提問,發表見解,然後一一作答。
這個舉手提問的法子是履霜提議的,當初在明玉山上教說書人學習台子上的技巧,他們經過徐佑調教,習慣了舉手提問,履霜覺得稀奇,也跟著學會了。
陰陽,天地之道,萬物之綱紀,變化之父母,生殺之本始。
一陰一陽之謂道,陰陽不測之謂神,一閹一辟謂之變。
《易》,灑灑五千字,其實隻說了這三句話而已!
“啪啪啪!”
徐佑出現在門口,笑著鼓掌,道:“沒想到你竟是傳業解惑的師者!”
暗夭躬身施禮,道:“學識淺陋,不敢為師,郎君學究天人,治易經遠勝我百倍!”
他雖是刺客,也經曆了萬千磨難,但難能可貴的是,並沒有因此泯滅了人性和善念,變成心理扭曲的變態。隻要不是處心積慮的殺人,平時的舉止做派,跟君子無異。
“譽過了,我雖略通《易》,但比你尚有不如。學不必有先後,達者為師,你當得起的,不要謙虛!”
暗夭走到一旁,讓開主位,不再多話。徐佑沒有進屋,笑道:“好了,都散了吧。秋分,我今日出門,中午不回來用膳。冬至,你陪著暗夭,在院子裡四處走走,為他講講四周的景致。”
“諾!”
徐佑帶著左彣和兩個部曲出門,靜苑裡明麵隻留了吳善等六名部曲,還有秋分等小女娘,但暗中送何濡去灑金坊的山宗已經悄悄回來,潛伏在暗處,遇到緊急,立刻就能現身。這是徐佑對暗夭的一次考驗,雖說小宗師親自下的禁製,在某種程度上比皇帝的諭旨還有約束力,但青鬼律神秘莫測,說不定暗夭會有解除禁製的法門,所以挖個坑試一試,對彼此的信任是有好處的。
驅車到了縣衙,在後堂見到了陸會。這位陸縣令自從在雅集上吃了憋,回來後安分守己,撤了百工院的院監,召回了借給劉彖的匠人,老老實實的按時點卯,升堂斷訟,處理積壓的案件,將功補過。
徐佑這次受邀請前來,並不知道陸會想乾什麼,但是今時不同往日,以他現在幾乎響徹揚州的名望,估計他也不敢真的乾什麼壞事!
“見過明府!”
“七郎多禮了,快請起!”陸會十分熱情,吩咐下人看茶,笑眯眯道:“近來可好啊?我公務繁忙,本想登門拜會七郎,卻一直抽不出空,莫怪莫怪!”
“明府言重了,是在下失禮,早該來拜會明府。”徐佑應酬話說了幾輪,陸會先按捺不住,道:“聽說小石山下的灑金坊跟七郎有關?”
“明府是不是誤會了,灑金坊是彆人的產業,我何德何能有這樣會下金蛋的雞啊?”
“下金蛋的雞?”陸會大笑,道:“這話說的妙!妙!”接著笑容一斂,沉著臉道:“可我聽說,灑金坊的掌櫃何濡是你的門人,他的產業,不就是你的嗎?”
“明府有所不知,何濡是我的至交好友,並不是門人。他是南渡的僑民,祖上也是士籍,如今家道中落,貧苦無依,但心氣極高,哪裡肯屈從做我一介白衣的門人呢?我們隻是性情相投,所以朝夕相處,出入隨行,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是!”
何濡叛逃楚國多年,早就洗白了身份,通過各種潛規則捏造了家族薄閥,那可是如假包換的士族子弟。當然,這種沒落士族的身份並無大用,若是無錢無勢,人又無才無德,頂多比農戶略強一點,不用交租納稅罷了。
陸會又笑了起來,道:“是這樣啊,我差點聽信彆人的讒言!七郎,你深受大中正賞識,前程遠大,切不可追逐眼前的蠅頭小利,負了大中正的厚望!”
“謹記明府教誨,我輩文人當有傲骨,絕不會自甘墮落,成為商賈之流。”
“好,好!”陸會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又和徐佑拉了拉家常,問起靜苑冬日缺不缺柴炭油鹽之物,終於轉入正題,道:“既然何掌櫃和你是朋友,能不能代為說項,優先賣我一萬張大紙?”
徐佑驚訝道:“明府原來也工於畫嗎?”
陸會笑道:“我不善畫,也沒興趣,但族內有兄弟姊妹喜歡,知道灑金坊在錢塘境內,由禾大紙一紙難求,於是央到我這裡來。你說,我身為兄長,總不能置之不理吧?”
“說的是,這樣吧,我回去問問,但不敢保證。明府或許不知,由禾大紙的產量不足,訂單已經積累到了明年三四月。做生意嘛,講究一個信譽,先來後到,明府要是要的少,一兩千張都好說,一下子要一萬張,我實在心裡沒底。”
陸會皺起了眉頭,道:“我不是不講道理的,你說的這些困難我都理解,但多想想辦法,又不短灑金坊的錢,對外怎麼賣,對我也怎麼賣,隻是通融一下,早些給我那些族內的兄弟姊妹交差。”
徐佑沒法拒絕,道:“好吧,我儘量……”
“不是儘量,是一定!”陸會眼睛微微眯起一條縫隙,豆大的眼珠閃爍著狡詐的光,道:“放心,不會讓你憑白出力。這兩日本縣將帶著諸曹檢校東市,多不如法者會嚴懲,或店肆錯亂,或商估沒漏,或假冒豪強之名,或擁護貿易之利,或淩踐平弱之人,或專固要害之處的,一個都不放過。”
徐佑聞弦歌而知雅意,湊到近前,道:“那劉彖的聚寶齋……”
“我接到市令的奏報,說聚寶齋多有不法之事,若經查實,定不輕饒!”
“得!”徐佑拍板道:“一萬張由禾大紙,包我身上了,能為明府做點事,榮幸之至!”
離開縣衙,聽徐佑說了陸會的醜態,左彣納悶道:“陸縣令和劉彖之前不是來往密切嗎?怎麼突然翻臉不認人了?”
“劉彖害得陸會在雅集上丟儘了臉麵,陸會白受了劉彖的兩萬張剡溪紙,卻沒提聚寶齋一個字。以兩人的心胸,想必這段時日已經撕破了臉,所以陸會打算給他點教訓嘗嘗,也正好給我個順水人情,換一萬張由禾大紙。”
“真是小人!”
“小人還算不上,倒是十足的貪官汙吏!”
“郎君真的準備送他一萬張?那可是百萬錢啊!”
“一百萬錢?”徐佑笑了起來,道:“就算我敢送,隻怕他吃不下去,撐破了肚子!”
冬天的靜苑將蕭瑟和風情完美的融合,一枝一木,一亭一山,無不極具巧思,曠遠而不寂寥,寒冷中透著暖意。冬至帶著暗夭,在院子裡四處閒逛,問道:“那日聽你說起十惡不善的絕地?到底怎麼十惡不善法?”
“那是《青烏經》傳下來的訣要,堪輿有三綱、五常、四美、十惡。五常為龍、穴、砂、水、向。十惡從五常演化而來,龍犯劫煞、劍脊;穴犯惡水、氣散;砂犯探頭、反背;水反衝射、黃泉;向反衝生、閉煞。這就是十惡不善!”
“暗夭,你真是好學問!以後就算不作刺客了,也可以開個私塾教學生讀書,不定弄個什麼書院的山長做做呢。”
暗夭停下腳步,找了個假山的山石坐了下來,雙手抱膝,望著天上的白雲變幻,道:“私塾,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