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佑,逃出去!快,逃出去!”
“微之,快走,隻有你活著,我徐氏才有複仇的希望!”
“殺!殺!殺!”
“阿佑,離開這,離開這裡!逃的遠遠的,涼國,魏國,南洋,西域,那裡容身去那裡,再也彆回來!”
“婦人,婦人之見!徐佑,你給老子記住了,我在陰曹地獄睜著眼呢,今生今世,若是不能殺儘沈氏的狗賊,你就不配作我徐氏的子孫!”
“不,我不走!我不走!”
父親,母親,叔伯,姐妹,兄弟,部曲,奴仆……熟悉的,不熟悉的,一個個倒在了漫天的大火中,徐佑麵目猙獰,渾身鮮血,雙目幾乎爆裂,手中寶刀在月夜中倒映著淩厲的寒光,大開大闔,衝向一個又一個敵人。
突然,一個全身籠罩在深紅色長袍裡的人攔住了路,進退如同鬼魅,不知如何做法,三招之內奪了徐佑的寶刀,反手一劈,在他的胸腹間劃出一道幾乎見骨的刀痕,冰冷無情的怪異真氣趁虛而入,瞬間破開了丹田,蔓延到奇經八脈,像饕餮一樣吞噬著所有的生機和精氣。
萬蟻鑽心,吞肌噬骨!
徐佑再也無法承受巨大的痛楚,慘叫一聲,倒地不起,那人正要補上一刀,一支暗色的箭從黑暗中射來,迅捷無比,轉瞬即至。
那人大駭,寶刀橫在胸前,正好擋住飛箭,還沒來得及喘口氣,一箭接一箭,仿若連珠,貫穿日月,從四麵八方將他完全困死。
當當當當!
箭尖擊打在刀刃上,寒芒四濺,那人被逼退了三步,才發現宛若驚鴻的箭支竟然隻是山中隨意折下的柳枝,頓時無心戀戰,扔掉寶刀,轉身沒入了夜色裡。
“母親,母親……”
徐佑猛的坐起,渾身大汗淋漓,一下一下的喘著粗氣。聽到臥房裡麵的動靜,秋分急忙衝了進來,跟在身後的還有履霜。
“小郎!”
秋分蹲在床邊,緊緊握住徐佑的手,小臉全是緊張和不安。履霜的眸子裡全是深深的垂憐,坐到了徐佑身後,將他輕輕摟在了懷中,用手撫著頭發,柔聲道:“沒事了,不怕,我們都在,不怕的……”
不知過了多久,徐佑終於從噩夢中清醒過來,感覺到臉頰處的酥軟和彈性,心頭微微一跳,不動聲色的坐直了身子,用手扶著額頭,道:“怎麼了……頭好痛,昨晚喝醉了嗎?”
履霜微微一笑,不以為意,道:“是,小郎多喝了幾杯,在酒席上就睡了過去!”
“沒說什麼胡話吧?”
“沒有,隻是……”
徐佑轉過頭,眼眸清澈不見底,道:“隻是什麼?”
履霜抿嘴道:“隻是說要給大家漲俸錢,不知道做不做得數?”
“啊?”徐佑懊惱之極,拍著腿道:“我說過這話嗎?你們彆當真,醉話自然當不得真……”
醉話自然可以當真,徐佑洗漱更衣,出了房門,吩咐履霜支取五千錢給各人打賞,算是讓大家夥都沾點喜氣。然後和何濡進了三進院子裡的一間密室,左彣和山宗守在門外,周圍不見人影,保持著絕對的安靜和隱蔽!
徐佑詳細說了雅集裡發生的情況,小到每個人的眼神和臉部表情,大到每個人所代表的勢力和背景,事無巨細,不厭其煩,直至說了一個時辰沒有停歇。
何濡一直沒有說話,等到徐佑說完,又細細思索了半響,道:“鏡丘造佛,是竺法言立足揚州使出的第一步棋,如果真的被劉彖造成,近,可以廣弘佛法,吸納教眾;遠,可以此為摹本,在揚州十二郡再造無數個鏡丘。一旦形成聲勢,浩浩蕩蕩,天師道將再無抵抗的餘地!”
他眼中露出幾分譏笑,道:“誰想蘇棠適逢其會,七郎因而被牽扯進去,卻陰差陽錯的壞了竺法言的好事!”
“壞他好事的不是我!”徐佑搖頭道:“單單憑你我的力量,根本無法阻止鏡丘造佛,彆說阻止,就是一點反對的心思也不能顯現出來,否則就是滅頂之災!”
“這正是妙趣所在!七郎將申四悄悄送給都明玉,唆使都明玉出頭和竺法言正麵對抗,藏身暗處,坐收漁翁之利,兩不得罪,也可兩頭討好,實在是絕妙!”
徐佑微微笑道:“還不是你出的鬼主意?其實也說不上漁翁之利,讓天師道在揚州保持一定的存在感,可以遏製佛門一家獨大。按道理說,天師道跟徐氏有血海深仇,我殺之唯恐他們死的太快,此次若不是為了維係當前這種脆弱到了極點的平衡,以便讓佛道兩家互相製約,無暇他顧,有利於咱們悄悄的發展實力,我心中何嘗不是樂於見到天師道灰飛煙滅?”
“話所如此,可忍下心中的仇恨,將天師道從岌岌可危中拉出來,這等堅忍不拔的心性,非七郎不能為之!”
“過譽了!”
徐佑冷靜的可怕,從不會因為旁人的讚譽或詆毀而動搖了看待事物本質的那一點睿智的目光,道:“申四隻是都明玉的敲門磚,為得是打擊竺法言的聲譽,讓後麵高家的慘案更具有說服力。就算沒有咱們送給他這塊磚,高惠這把真正的殺人劍,也足以讓竺法言折戟錢塘湖!”
何濡露出深思的神色,道:“都明玉……我們都小瞧了他!”
“不錯!”徐佑皺眉道:“冬至剛剛組建情報機構,缺人缺錢缺物,每次得到的消息不是滯後,就是真假難辨。鏡丘造佛,要不是蘇棠,我們至今蒙在鼓裡;高家慘案,事先我已經提醒過冬至,但也沒能及時發現端倪。至於竺法言、竺無漏、都明玉等人的詳細情報更是無片紙記錄在冊,無事則罷,一旦有事,著實被動!”
“這也怪不得冬至,錢物本就不足,人手大都是新招募的,對搜集情報一竅不通,還得她手把手的教,有些伶俐的,學得快一些,有些冥頑的,學的慢一點,都是無可奈何的事!”
“我豈是怪責冬至,她能在短短時間內初步勾勒出情報機構的框架,足見是這方麵難得的人才。隻是時不我待,有些心急!”
身為謀士,郞主心急,自然感同身受,何濡獻策道:“若依我的意思,不如讓冬至將散在各地的船工召回一部分……”
徐佑斷然否決,道:“不可!這是飲鴆止渴!船閣遣散的船工都在各地郡縣的嚴密監控之下,貿然召集,恐惹來司隸府無窮後患!”
“雅集上狠狠折辱了陸緒,孟行春欠著七郎的人情,讓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是難事!”
“孟行春……”
徐佑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右手輕輕摩挲著椅子扶手上雕刻的獸首,道:“此人嚵獠心性,喂不飽的!今日讓他還了人情,明日就會被他吃的連皮帶骨,一點不剩!”
何濡的智計無雙,這麼簡單的道理如何不明白,隻是故意引出話題,提供各種可能性,讓徐佑明白,組建情報機構,絕無捷徑可走。
急不得,更不可病急亂投醫!
“七郎思慮周純,不過這些船工都是郭勉耗費十年光陰,靜心培育的好苗子,散在田地裡擺弄莊稼實在可惜。我們雖然不能光明正大的把他們收入麾下,卻可暗中以錢米資助一些對郭勉不那麼愚忠的人,保持著私底下的來往,收攏人心。等到時機成熟,召之即來,可堪大用!”
徐佑大喜,道:“這才是深謀遠慮!其翼,你稍後去找冬至,讓她從船工裡選出可能會為我所用的人選,然後派……就派吳善吧,他比較機靈,忠心可嘉,暗中聯絡船工,不怕會露出破綻。”
“諾!”
何濡突然問道:“七郎的三都賦,真是這七日間寫成的嗎?”
徐佑撲哧一笑,道:“誰能七日間寫出一萬一千餘言的俳賦來?曹子建也沒這樣的才氣!這三都賦實乃徐氏府中一老夫子的手筆,他出身寒門,無法入仕,滿腔抱負傾注筆端,以七年之功,畢生心血,才寫就了這樣堪稱絕唱的三都賦。隻是可惜,賦成之後,掩埋在屋底的塵灰之下,不見天日,老夫子鬱憤離世,我偶然得到此賦,牢記於心,沒想到此次雅集,陸緒自恃詩賦二寶,非得比拚賦文……”
何濡雖然知道徐佑腹中才華不可測度,但實在無法相信有人能在七日內寫出三都賦這樣的大作。可假托於某人,是徐佑一貫伎倆,他未必深信,最大的可能,就是徐佑很早開始構思三都賦,累經數年而就,正好用在雅集上來壓一壓陸緒的氣焰。
不過徐佑不想說,何濡也不會不識趣,轉過了話題,道:“陸緒受此大辱,必定不會甘心。陸會跟陸緒同宗,此次又受到張紫華斥責,也可能遷怒七郎,兩害合一,不可不防!”
徐佑苦笑道:“其他都好說,陸緒還能派人殺我不成?唯一可慮的是,陸會身為錢塘縣令,真要時不時的找你我的麻煩,雖然不懼,卻也糟心的很。”
“所以陸會那還需要打點一下,這事得七郎親自去辦!”何濡冷笑道:“我幫他記著賬,早晚有一日,讓他連本帶利的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