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道人有道山不孤(1 / 1)

寒門貴子 地黃丸 1821 字 25天前

陸緒提議,張紫華拍板,其他人起哄,卻沒人問徐佑到底願意不願意。他是庶民,沒有家族依仗,於是他的態度沒人在乎,就好比一隻狗,給你骨頭得接著,給你鞭子也得受著,狗的心裡怎麼想,其實並不重要!

顧允同樣沒有反對,不過他的出發點跟陸緒等人不同,他對徐佑有信心,彆說十人論詩,就是五十人,百人又如何?才華就像放在布袋裡的錐子,略微受點外力的壓迫,立刻冒出尖來,擋也擋不住。

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伏,在彆人看來,這是對徐佑的羞辱,但在他看來,這卻是徐佑難得的良機!

很快,陸緒從三樓二樓的高門子弟中挑出了九人,一樓沒有一人入選,然後對張紫華道:“還有一人,要大中正親自點將!”

“說吧!”

“諸暨張墨!”

張紫華笑道:“我猜就是他!好,來人,召張墨上樓!”

侍立一旁的隨從應聲將去,張紫華又道:“等等,陸縣令不是呈了五人的詩作嗎,讓他們都上來,我見一見!”

經過漫流橫渡和觀壺吟詩兩關,最後陸會定了五人呈送,這是大中正擢才的路數之一。畢竟參加雅集的人太多,單單二三樓的門閥世族已近二十人,再加上一樓的二十二人,足足四十人之多,張紫華不可能一一詢問。所以事先設了兩關,刷掉不合格的,濫竽充數的,缺乏急才的,再從通關的人中選出出類拔萃的五人,可以進入張紫華的視野,也算是給那些普通士族和寒門子弟一個晉身的機會。

說的通俗點,這叫“使野無遺才”,正是朝廷設立中正官的目的所在!

“大中正請張墨、胡信、紀英、譚樂、姬玉堂五位郎君上樓用膳!”

聲音傳出,一樓大堂內立時沸騰,但凡躋身雨時樓內,誰不想上得三樓,被張紫華定品評狀,光宗耀祖?

“胡郎君,恭喜,恭喜!”

“臨海胡氏,自郎君始,將大放異彩了!”

“日後高升,還望記得我們這幫故友……”

胡信在一樓算是瘸子裡麵挑將軍,站在頂端的人物,出手又一向闊綽,身邊聚攏了不少狐朋狗友。有四五人帶頭,就算有些人自命清高,卻也不好表現的太迥異眾人,紛紛道賀,拍起胡信的馬屁,場麵熱鬨起來。連紀英這個從上山開始就沒人搭理的破落子的身邊也圍攏了兩三人,雖不至於像對胡信那樣諂媚的巴結討好,但也未必不是存了結一份善緣的心思,說不定日後用得上呢?

至於張墨,早就名聲在外,身邊圍過來的人不在少數,但是他誰也沒有理會。倒不是不近人情,隻是現在心裡有些躊躇,到底上不上樓?

大中正有請,不去是不可能的,他還沒有到淡泊名利、藐視權貴的境界,要不然何必來參加雅集?可要是去了,難免會遇到那個他十分不想見的人。

本來按照往年的慣例,中正隨意出題,所有士子依次上前作答,然後由中正逐人品狀,入眼的,言簡意賅說上幾個字的狀語,拔擢入品;不入眼的,勉強寬慰兩句,回去多讀書,來年繼續努力。而他隻要老老實實待在一樓,跟二樓三樓的人涇渭分明,可以避免驟然遇見的尷尬,就算登樓答題也僅僅片刻時間,不必同處一室太久……誰想張紫華竟破例邀他們上樓一起用膳……

“張郎君,請吧,不要讓大中正久等!”

張墨無奈,跟著胡信等人一起上樓,見大廳正中擺著十張低幾,案角放著筆墨紙硯,蒲團一字排開,不像用膳,倒像是學院裡的歲考。他正尋思張紫華的用意,然後一抬頭就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張旦!

長得高了,眉眼刻畫出少年人的模樣,臉部的輪廓跟母親有幾分相似。張墨隻見過張旦一次,那還是八年前,母親乘著吳縣張氏的朱絲雲油通幰牛車停留在諸暨張家的破敗柴門前,叫他出去說了一會話,張旦藏在母親的身後,露出一張好奇的小臉,言笑晏晏,散發垂髫,白嫩可愛。

一眨眼,八年了,一抬頭,離母親改嫁,也有十五年了!

“不疑,不疑?”

肩頭微微一觸,聽到徐佑的低聲呼喊,張墨才從略帶點苦澀和哀傷的記憶中回過神來,看著徐佑眼眸裡透出的關心,心口頓生暖意,道:“我沒事,隻是突然想起了以前的種種,一時亂了思緒……”

“那就好,大中正叫你上前,快去吧!”

張墨點點頭,緩步走到張紫華跟前,作揖道:“諸暨士子張墨,見過大中正!”

張紫華笑道:“不必見外,論起輩分來,你該叫我一聲五伯!”他在張氏行五,跟張墨的父親從高祖那一輩算起,應該是堂兄弟。不過出了五服,又是一強一弱,親戚間的情分早就淡薄了。

張墨最窮苦的時候也沒去找吳縣張氏認親,現在更不會,執禮甚恭,但僅僅是晚輩對長輩,後進對達者的尊重,道:“大中正今日為朝廷品狀揚州賢才,張墨隻敢論公義,不敢敘私情!”

張紫華知道他的脾氣,不會因此覺得被冒犯,隻是可惜這樣一塊好玉,始終不能為張氏所用,否則的話,以傾族之力相助,三十年後,張氏再無後顧之憂。

“先入座吧,陸緒請你為十人論詩的人選之一,你可願意?”

張墨不知緣由,一臉懵懂迷茫。張紫華示意錢塘縣令陸會為他介紹了規則,一聽是陸緒提議,和其他十人一道為難徐佑,張墨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他號稱五色龍鸞,在三吳的名聲不比陸緒這個第一才子弱多少,兩人被稱為一時瑜亮,不分伯仲。現在這樣的安排,簡直是有意羞辱,將他與庸才為伍,已經落在下乘,傳揚出去,陸緒不戰而勝!

“不必比了,我自認稍遜徐郎君一籌。”

張墨的話一出,滿屋皆驚!

徐佑方才的表現固然讓人眼前一亮,可要說詩才勝過張墨,卻有點聳人聽聞了。陸緒冷笑了一聲,道:“不疑郎君跟徐佑交好,這番話莫不是為朋友遮羞?隻是你彆忘了,顧府君遍邀三吳名宿,連大中正都大駕蒞臨,舉辦這錢塘湖雅集可不是為了彰顯你等二人的情誼,而是為國掄才,為諸姓郎君謀身,空口白牙,讓徐佑借你的名聲壓彆人一頭,豈是君子所為?”

張墨眉頭微皺,道:“束之郎君所言差矣,我跟徐郎君雖一見如故,卻也談不上交情深厚,不過剛剛認識半天而已。你說我空口白牙,為友借勢搭橋,未免太武斷了。若是諸位有疑慮,不如問問陸明府,適才山下吟孤山詩,徐郎君頃刻而就,詩意足足勝我一籌,可為明證!”

“嗯?”

聽到張墨這句話,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陸會,張紫華不悅道:“陸縣令,你呈上來的五人,怎麼沒有徐佑的名字?”

陸會頗覺尷尬,道:“大中正明鑒,徐佑的詩,才情尚可,不過……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是……是出世詩!”

陸會情急之下,終於想出一個還算過得去的理由,急急道:“大中正選官備才,人人皆有進取之心,唯有徐佑的詩不食煙火,飄逸出塵,下官竊以為不足取!”

張紫華老練世故,又是泡在金陵那混沌如天地未開的官場裡磨出來的超絕眼力,立刻知道陸會和徐佑私底下有嫌隙,定是故意使絆子難為他。可話說回來,凡事講究輕重緩急,陸會乃今日雅集的地方父母,他做得再不堪,彼此的顏麵還是要顧惜得。況且先取了張墨和紀英,兩人的詩作皆在水準之上,不算徇私。若再取一個徐佑,五人的份額,寒門占了三數,難免引起那些普通士族子弟的不快,這也是為了平衡的無奈之舉。

為上者,得體諒下屬們的這點難處!

“取詩來!”

張紫華沒有深究此事,陸會忙趨前,吟道:“天公欲雪雲滿湖,樓台明滅山有無。水清出石魚可數,林深無人鳥相呼。孤山孤絕誰肯廬,道人有道山不孤。出山回望雲木合,但見野鶻盤浮圖!”

“好一句孤山孤絕誰肯廬,道人有道山不孤!”張紫華擊案讚道:“果然如張墨所言,詩意上佳!”

啪!啪!啪!

一直不怎麼做聲的都明玉忽然鼓起了掌,歎道:“沒想到徐郎君竟還是我道門的知音人!道人有道,山不孤,好一首孤山寺,好一個徐佑!以我愚見,單以此詩而言,連五色龍鸞都差了許多,更彆說其餘四人了!”

此處的道,非道門的道,在座的諸人,除了個彆不學無術,都是飽讀詩書,聽都明玉牽強附會,給天師道臉麵貼金,雖然腹中嗤笑,卻也不會表露出來。

不過,徐佑先是被竺法言看重,甚至不惜厚著臉皮求他遁入空門,現在更得都明玉的知音人之歎,尤其還有張紫華毫不吝嗇的讚譽,到底什麼人,能夠在這短短的半天時間,讓互相不對路的儒、佛、道三家共同賞識,簡直像是一個湮滅在傳說中的神跡!

都明玉當然不會是淺陋無才的蠢貨,他說完之後,漠然掃過陸會的臉龐,道:“陸縣令說從此詩看徐佑有出塵意,不適合博取世間的功名,莫非我天師道在你的眼中,同樣該隱居山林,不問世事?”

醉翁之意不在酒,徐佑暗道好戲來了,陸會身子微顫,得罪天師道,他沒有那麼大的膽子,也沒有那麼大的心胸,神色略顯得倉皇,道:“祭酒誤會了,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是嗎?”

都明玉淡淡的道:“請大中正準許,讓我帶一人上樓!”

張紫華沉吟片刻,道:“好吧,都祭酒,望你謹記,今日是揚州士子的雅集,不是金陵的太極殿!”

太極殿佛道論衡,乃是當年的一大盛事,張紫華這是暗中警告,讓都明玉不可鬨得太過分。都明玉拱拱手,道:“我自有分寸!千葉,你去吧!”

年輕道人稽首唱喏,去了約有一刻鐘,帶著一人到了三樓大廳。張紫華見那人斷臂萎靡,披頭散發,微怒道:“都祭酒,你這是何意?”

都明玉站起身,行至那人跟前,用手中麈尾撩起遮擋臉麵的亂發,道:“我隻是想讓大中正看一看,這位錢塘縣令是如何和大德寺的高僧勾結,公器私用,濫發民力,無法無天的諸般惡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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