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風門(1 / 1)

寒門貴子 地黃丸 1653 字 25天前

會稽四姓,孔賀虞魏!

雖然跟吳郡四姓顧陸朱張不能比,但也是詩禮簪纓之族,門楣僅僅次一等而已。其中魏氏的魏度,也就是將祖宅送給天師道的紈絝子弟,徐佑已經領教過了。至於賀氏,徐佑離開晉陵的那天,和袁青杞在風絮亭裡的相遇,也是從她的口中,知曉了衡陽王妃、賀氏女郎的自殺內幕。

還有孔氏,徐佑雖然沒有直接打過交道,但張墨張不疑聽春水唱《錢塘湖春行》的那天,孔氏的孔瑞正在堂中,也算是間接有了接觸。

可是誰又能想到,堂堂賀氏,會稽名門,竟然還乾起了拐賣人口的醃臢事,尤其將南人賣給北人為玩物,簡直喪儘天良,豬狗不如。

“主簿作何打算?”

鮑熙目視徐佑,反問道:“郎君有什麼想法?”

徐佑雙手負後,望著遠處那堵用來警醒官吏的照壁,上麵的蓮花照月圖在陽光映射下熠熠生輝,仿佛活過來一樣。

清如水,直如蓮,明如月!

鮑熙明白他的意思,來回走了幾步,道:“周英兒說的話未必是真,他區區一個牙儈,就算跟李慶餘有些往來,那也隻是看在錢財的份上。像這等隱秘事宜,最多從船工的口中聽些不著天的醉話,根本做不得準……”

徐佑搖搖頭,道:“正因為如此隱秘,周英兒才編造不出來。其實你我都知道,這事有九成可能是真的!”

也不知是不是八字不合,徐佑和鮑熙在每一件事上的看法從來沒有一致過,爭執成了解決問題的唯一途徑。

鮑熙突然急躁起來,多次跟徐佑交鋒失敗,讓他在顧允麵前的話語權直線下降,很難再保持平時的冷靜,怒道:“就算是真,可你想沒想過,賀氏現在受主上看重,十年來倍加拉攏,先後有兩位王爺、三位公主與賀氏聯姻,恩寵之隆,無與倫比,連蕭、袁、柳、庾四家都望塵莫及。明府剛入仕途,根基尚淺,可白蛇案得罪了天師道,得罪了太子,得罪了魏氏。遷州治又得罪了揚州刺史府的同僚和吳縣當地的士族,也得罪了朝中的部分大臣。這次要是再貿然行事,得罪了賀氏,你……你是想讓飛卿做一個鯁骨孤臣嗎?”

徐佑冷冷道:“白蛇案死了多少無辜的女郎?飛卿為民除害,聲名鵲起,門閥中年輕一輩誰能相提並論?既然入仕,早晚要有敵人,有對手,明刀暗箭,血雨腥風,與其將來有一天被動的陷入殺伐之中,不如現在入場,磨練心誌,至少能把先機握在自己手裡,或進或退,遊刃有餘。”

“先機?”

鮑熙說不過他,無奈道:“我隻看到死路!”

徐佑發現鮑熙一個很大的缺點,那就是多謀少斷,瞻前顧尾,謹小慎微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不過想想也可以理解,他輔佐顧允的父親,治理不過一郡,見識和胸懷都局限在了小小的東陽郡裡,或者說還留在東陽郡裡沒有脫離出來,一旦牽扯到了全局,前怕狼後怕虎,猶豫不決,跟何濡的貪功冒進,眼睛泛著綠光撲上去就咬的狠勁形成鮮明的對比。

“死中求活,由來不知凡幾!何況也談不上死路,飛卿因白蛇而入元陽靖廬,然後發現了廬中枯骨如山,又不是有意針對太子等人,天下明眼者眾,談什麼得罪?至於遷州治,連顧侍中都親來錢塘進行說項,他是天子近臣,飛卿的長輩,還能故意坑害不成?要說風險,肯定是有的,可相比得到的好處,這點風險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這些道理淺顯直白,鮑熙其實心知肚明,隻是他給顧允設計的路,是穩紮穩打,按部就班的傳統門閥子弟的入仕之路,就跟顧允父親一樣,不出錯,不冒險,也不做出頭鳥,現在完全打亂了計劃。

“誰是誰非,以後自然明了。”鮑熙不想再費口舌,反正兩人誰也說服不了誰,道:“賀氏買賣女子的事,你還是要讓明府知道嗎?”

徐佑搖了搖頭,道:“我並無此意!”

鮑熙愣了楞,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好一會才略帶猶疑的問道:“你……”

“正如你所說,賀氏集榮寵於一身,輕易不能得罪。飛卿剛剛因為遷州治在主上麵前大大的出了風頭,要是上書參了賀氏,會惹來數之不儘的麻煩。”

徐佑不是莽撞衝動的愣頭青,想做好事,也得先保住自己。舍己為人,以身飼虎,那是聖人的做法,他不行,顧允同樣不行。

不過兩人還是有區彆的,徐佑隻需要瞬間就可以做出忍讓退避的決定,顧允卻會天人交戰一番,受到良心不安的折磨,然後在家族大義的壓力下黯然屈服。

所以,與其透露賀氏的醃臢事讓顧允左右為難,不如佯作不知,日後再做進一步的打算。徐佑拱拱手,道:“主簿,周英兒為了活命,過堂時定會信口胡言,若想飛卿不陷入此泥沼中,必須讓周英兒閉嘴!”

鮑熙這才相信徐佑真的無意插手,心情頓時疏朗起來,道:“這個不用擔心,我有法子讓周英兒忘記方才說過的話!”

“那就好,不過,有一件事,主簿要答應我!”

“你說!”

“周英兒必須活著!”徐佑的口氣不容置疑,道:“讓他交出藏匿的十五萬錢,換取活命的機會!你要說服飛卿,僅以詐取錢財定他的罪,所謂通敵叛國一說,不要再提了!”

鮑熙臉色微變,知道徐佑仍然沒有放棄,心中糾結了半天,道:“好,我答應你!”

離開縣衙,徐佑回到靜苑,說了周英兒的口供。履霜自幼入了青樓,所見所聞無不是人間慘事,心理素質鍛煉的十分強大,可聽了犬妓二字,仍然涕淚齊流,道:“從揚州買女奴,然後賣到江東各地為妾為婢,此事由來已久。隻是四處掠賣良人,將之私渡到北魏,還是第一次聽聞,更彆說什麼犬妓……人言索虜披發左衽,於禽獸無異,果然如此!”

秋分抱著履霜的腰身,輕輕撫摸後背安撫,抬起小臉,眼巴巴的看著徐佑,道:“小郎,這樣的惡事,難道就沒人管嗎?”

左彣歎了口氣,道:“拿什麼管呢?賀氏一門出了兩位王妃,三位駙馬,遍觀江東世族,隻賀氏有此殊榮。皇親國戚,法外之人,如何能忍住不去作惡?要我說啊,被掠的女郎,隻能自認倒黴了!”

冬至忙點頭道:“以前我在船閣時,曾聽說衡陽王妃病逝後,主上仍然有意要從賀氏挑一女郎作他的兒媳,要不是衡陽王極力反對,現在怕是又要多一位王妃了。也真是怪,其他世族家的女郎出眾的不在少數,主上卻偏偏瞧中了賀氏,莫非有什麼講究不成?”

“講究是有的,不過不是你想的那樣,與鬼神、吉凶、禍福都無關!”何濡笑道:“揚州有吳郡四姓,顧陸朱張,也有會稽四姓,孔賀虞魏,賀氏在八姓中排行靠後,無論底蘊,還是實力,都要遜色不少。主上有意與賀氏聯姻,正是要在揚州嵌入一枚棋子,以王權讓賀氏飛速的發展壯大後,好平衡其他諸姓在揚州這道大棋盤上的布局。此為一!”

“其二,賀氏依附於皇室,短短十年,走完了其他世族需要百年才能走完的路。想一想,整個江東像賀氏這樣的世族有多少個?但凡有點野望的人,又豈能不動心,不垂涎?主上好手段,僅僅用了兩個兒子、三個女兒,就能讓數十個像賀氏一樣的世族跪伏在皇家的腳邊祈求垂憐,將他們玩弄於股掌之上,這就是千金買馬骨,示之以利,誘掖人心!”

左彣歎服,道:“天下事,皆在其翼腹中!要不是聽你一言,我到現在還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秋分的眼中全是仰慕,道:“何郎君,你連主上的心思都猜得透,一定比主上還要厲害!”

小女孩的囈語,何濡並不為此得意,和善的對她笑了笑,轉頭看著徐佑,道:“七郎是不是不肯放手?”

徐佑悄然眯起了眼睛,食指輕輕點著案幾,口中喃喃道:“賀氏,賀氏,當真是老虎屁股摸不得……”

幾人麵麵相覷,不敢做聲,隻有何濡淡然飲茶,悠閒自得。過了半柱香的時間,徐佑抬起頭,一字字道:“其翼,我需要你的情報!”

何濡放下杯子,開懷大笑,眼眸中精光四濺,道:“七郎,我等你這句話等了許久了!”

從第一次見麵時,徐佑就知道何濡有他自己的情報來源,所以能夠得知詹文君和郭勉的種種內情,也能及時截住他和左彣等人的行跡。前段時日周英兒潛逃,他出去轉了一圈,就得到了具體的消息,情報來源之準確,之迅速,縱然比不了船閣,也差不了多少。

“先說清楚,我的情報都是花錢買來的,七郎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何濡微微笑道:“我隻是從北邊逃過來的和尚,手中的錢財再多,也禁不住養那麼多人去收集情報……或許隻有郭勉那樣的大賈才有這樣的魄力和財力。”

這是徐佑意料中事,單憑何濡一人,不可能組織起大規模的情報機構,道:“趕緊說,哪來這許多廢話!”

“那是一個藏在黑暗中的社,它的名字叫風門。風門中有各種各樣的人,隻要價錢得當,可以滿足你任何需求,情報隻是其中之一。忘了給你講,我和師尊能夠從魏國安然逃脫,也跟風門大有乾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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