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靜苑,找何濡沒有找到,問了履霜才知道他去了蘇棠的院子,徐佑驚訝不已,道:“去那邊做什麼?”
何濡可能有各種各樣的缺點,但好色絕對不是其中一個。他自幼受誡,誦經念佛,認識的和尚比女人都多,雖然為了複仇變得有些偏執,改變了許多秉性,可他的心力全都沉浸在如何推翻安氏皇朝的計劃中,再無一絲彆的欲望。
徐佑確信這一點!
履霜還沒說話,冬至撇著嘴道:“繡娘送了細環餅,何郎君吃的很高興,估計是去多討要幾塊呢。”
何濡是個吃貨,徐佑更確信這一點,笑道:“去,叫他回來,說我有事商量。”
何濡回來時手裡還拿著一包食物,嘴角殘留著幾點殘渣,一副意猶未儘的樣子。徐佑鄙視道:“君子不吃嗟來之食,又不是不管你飯……”
“哪能一樣嗎?來嘗嘗這個,你管的飯裡有嗎?”何濡打開油紙,取出半截環餅,道:“好吃的很。”
徐佑一笑,細環餅其實就是饊子,後世很常見,屬於油炸食品,蘇軾有句詩“碧油煎出嫩黃深”,說的就是這個餅。
接過來嘗了嘗,確實口感上佳,比重生前吃到的要酥軟,應該在麵粉裡添加了不知名的調劑品。
“還有什麼?”徐佑眼賊,撥開細環餅,發現有幾塊糕點,銀白加紫,晶瑩剔透,煞是好看,拿一塊放嘴裡,入口即化,道:“咦,這個味道更好!”
“這是玉屑膏!”何濡心疼不已,眼巴巴的望著徐佑,盼他少吃一點,解釋道:“秫粉包飴,香湯浴之,再添米蒸成,吃的時候會有麵落下,紛紛如碎玉,所以叫玉屑膏。”
“我不信有多好吃!”
冬至聽的不服氣,也過來拿了塊放到嘴裡,差點把舌頭吞進去,趕緊又拿兩塊送給一旁含笑不語的履霜和滿臉好奇的秋分。
“真的,小郎沒騙咱們,真的好吃的緊!”
何濡臉都要綠了,嚷道:“沒了沒了,剩下的都是我的,不許搶了!”
“看你這沒出息的樣!”徐佑笑道:“趕明我出錢,讓繡娘多做一些送過來,你吃到吐為止!”
玩笑歸玩笑,正事還是要談,何濡坐到蒲團上,雙腿伸直,懶洋洋的問道:“顧允那邊什麼情況?”說著吃了塊玉屑膏,眼睛微閉,勝似神仙。
“跟你猜測的一致,鮑熙有疑慮,不願顧允冒險上書。”
“哈,我這個老友雖然聰明,但太過小心謹慎,這樣十拿九穩的好事,竟然還是不敢動手。換了七郎,估計奏表早遞上去了!”
何濡嘖嘖起來,手中的玉屑膏也看不上了,盯著徐佑越看越滿意。徐佑避之不及,如芒在背,無奈道:“趕緊想辦法,彆東拉西扯的。”
何濡丟到油紙上,手在袍服上擦了擦,道:“安子道想要遷州治,定會授意臣下,他是皇上,沒必要親自下場和百官相鬥。可有些人膽子小,秉了上意,卻未必敢犯滔滔之怒。正所謂富貴險中求……”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顧允家世、才智、容色都是上上之選,榮華富貴唾手可得,隻要不犯錯,就會功成名就,用不著求險行事。”
“我現在去見鮑熙,說服他同意此事,七郎放心。”
徐佑自然放心,笑道:“說到底,這件事跟咱們沒關係,成則成,不成也罷,你去試試,莫要勉強。”
何濡表示了然,正要動身,徐佑拉住他,道:“忘了一事,剛才在碼頭上,我遇到了顧卓!”
“嗯?”
何濡奇道:“他來做什麼?”不等徐佑回答,拍了下額頭,道:“來宣旨意的?”
徐佑點點頭,道:“你可了解顧卓的為人?”
何濡冷笑道:“聽說這位顧侍中在朝中交遊廣闊,誰也不得罪,最是八麵玲瓏的人精。跟柳權也曾詩文相和,說的上體己話,至少不會相看兩厭。再者是顧氏的人,在揚州根深蒂固,安子道讓他來宣旨,既能讓局勢平穩過度,不出大的亂子,也不無撫慰之意,好讓柳權安心離任。”
“嗬,柳權也會作詩?”
“附庸風雅,河東柳氏英傑輩出,唯有柳使君是個酒囊飯袋。”
“酒囊飯袋能夠混到揚州刺史的高位,也算是厲害人物了。”
“所以我說安子道昏庸,身邊佞臣圍繞,偏聽偏信,政不由己出,早不複年輕時的神武了。”
徐佑想了想,道:“你先不要去,顧卓來了錢塘,飛卿肯定要悉心接待,這會兩叔侄言談正歡,你去了也見不到人,先吃午飯,吃完了再去。”
何濡笑道:“也好,秋分,中午吃什麼?我聽方繡娘講,她們中午要吃旋煎羊、白腸、鮓脯、黎凍魚頭、薑豉類子……”
秋分老老實實的回答:“魚桐皮湯餅。”
湯餅也就是麵條,何濡半響沒有做聲,前後反差太大,竟噎住了。履霜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扶著冬至的肩頭花枝亂顫,冬至仰頭翻了個白眼,不想說話。
隻有徐佑叫好:“玄冬猛寒,清晨之會,涕凍鼻中,霜成口外。充虛解戰,湯餅為最。弱似春綿,強似秋練,氣勃鬱以揚布,香氣散而遠遍。其翼你妄為食中客,連湯餅之美都不能體會,羞死得了!”
“人莫不能食,鮮能知味!”何濡立刻反駁,引用的是《禮記?中庸》裡的言論,道:“像七郎這樣的人,隻知道吃湯餅,卻不知道湯餅之外,有太多的美食,不說嘗一嘗,單單聽到名字就要垂涎三尺。”
世間萬物,唯有美食不可辜負,何濡很有吃貨的風采,徐佑笑道:“改天我做一味湯餅,若是你說不好,今後靜苑的膳食全由你做主,想吃什麼都成!”
“好,一言為定!”
吃過午飯,又等了一個時辰,估摸著顧卓也該休息了,何濡去了縣衙,找到鮑熙,兩人在後花園的涼亭裡會麵。老友彼此深知,也不迂回試探,何濡直言道:“顧侍中此來,是主上的意思,還是他自己的意思?”
鮑熙猶豫了下,道:“侍中向主上請纓來揚州宣旨,不過朝中諸位使君,也隻有侍中最為合適。”
何濡笑道:“之前七郎沒有說服你,現在想必也不需要我再多嘴了,是不是?”
鮑熙苦笑道:“什麼都瞞不過你……不錯,侍中特地趕至錢塘,就是要明府上書朝廷,以遷州治來破解當前的僵局……”
何濡大笑幾聲,道:“顧侍中倒是好盤算,告訴你家明府,做好交割錢塘政務的準備,接下來是去吳郡,還是去會稽郡做太守,要看你們顧氏的手段了。”
鮑熙搖搖頭,道:“明府才來錢塘做縣令多久?就算拔擢,也不會這麼快。”
“本來是不會這麼快,可這次順了主上的心,必然會有加賞。顧侍中千裡迢迢,不辭勞苦也要跑這一趟,難道是為了故土重遊嗎?”
有顧卓的意見,鮑熙無法堅持,顧允延緩了三日,然後奏請遷揚州州治。他的上表引起了軒然大波,有人激動的斥責他為小人,陽奉陰違,當麵一套,背後一套,恥於同朝為官;也有人說他是莽夫亂政,動搖國本,吳縣作揚州州治數十年,豈能說遷就遷;還有人細細思索顧允奏章的隱含深意,似乎看破了高居廟堂之上的那個人的心思,聰明的保持沉默,坐觀局勢變幻。
有了顧允開頭,安子道安排好的托也立刻一擁而上,短短時日,上書奏請遷州治的人就達到了十七人,這些人中有外放的郡守,也有不在權位的祿卿,但最多的是黃門、侍郎、給事中、大夫等。那些高高在上的人,過了投機取巧的年紀,等閒不會由著皇帝的性子做事,品階太低的人無關大局,說了話頂同放屁,起不了作用,隻有這些人品階中流,是最好的人選。
但是朝議仍然僵持不下,安子道觀望了十日,私下裡召見中書門下尚書三省的長官覲見,之後另召太宰、太傅、太尉、太保、光祿寺、廷尉寺、鴻臚寺、司農寺等二三品大員吹風,又過了七日,朝議通過了遷州治的決策。
不過,安子道也滿足了大多數人的願望,撤銷了竟陵王關於揚州刺史的任命,其他爵賞保持不變。另任第八子廬陵王安休隆為揚州刺史。
“安休隆?這是個什麼樣的人?”徐佑對廬陵王的印象是一片空白,不像其他皇室子孫,都略知一二。
“老實人!”
安休隆確實是老實人,讀書不成,學武也不成,沒有野心,也沒有謀斷,對上孝悌,對兄恭敬,對弟疼愛,從來不招惹是非,呆在封地除了禮節要求,一般連王府都不出,不管是太子還是江夏王,都沒有將安休隆視為威脅。
這樣一個老實人,若是揚州沒有遷州治,出任刺史肯定會招來大量反對的意見,但現在揚州州治遷到了金陵,也就是說,今後的揚州要在安子道的完全掌控之下,隻要不是竟陵王那樣的貨色,不管是誰,百官其實都可以接受。
安休隆算是中立派,於是暢通無阻的通過了任命。
“揚州終於又回到宗室的手裡了!”
徐佑歎道,曆史總是沿著一定的規律往前發展,楚國偏離了原來的那個時空,可曆史規律依然發揮著該有的作用,揚州,總歸是宗室的揚州。外姓擔任揚州刺史的時間,依舊少的可憐。
“哪又如何?”何濡笑了,眸子裡透著冷靜的光芒,道:“安子道看似聰明,其實不然,將州治遷到金陵,對江左諸郡的控製必然減弱,七郎正好借此良機慢慢壯大,日月逝矣,歲不我與,得抓緊時間了。”
徐佑笑而不語,沒有接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