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佑沿著旋轉的台階慢慢深入地下,兩邊的牆壁還殘留著修整的痕跡,有些潮濕的地方長滿了肉眼不可見的青苔,而正是這種破敗感讓泉井更加的不可揣度,也更加的陰森可怕。
不知走了多久,終於腳落在了平地,由於開有風口的關係,呼吸並不急促,但沒來由的會覺得心情壓抑。兩邊是並排而列的石室,門楣上刻有不同的名字,分彆對應九泉。
寒泉排在第四位,距離不遠,徐佑沒有進去,畢竟專業的事情交給專業的人去做,他雖然不忌血腥,但折磨人的事還真的興趣不大。
在外麵一間石室坐定,詹文君陪同一側,吩咐萬棋到門口守候,不許旁人進來,對麵而坐,對徐佑道:“郎君,可有良策?”
“敵暗我明,現在言之過早,等十書審出李季的口供,有了佐證,再商議不遲。”徐佑頓了頓,道:“不過有件事可以提前做下,從即刻起,將船閣和泉井的人都放出去,大肆宣揚郭公即將回府的消息。然後由你出麵,將詹氏的產業分成四份,分彆贈予詹天、詹熙、詹泓和七公詹亮……”
“啊?”詹文君大吃一驚,若說宣揚郭勉回府的消息,還算是安定人心,給敵人增加壓力,但將詹氏的產業一分為四,哪她又何苦這些時日苦苦掙紮?“郎君,先父臨彆之時,特彆叮囑於我,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這個家散了。況且這個世道如此,沒有家族就沒有了詹氏賴以生存的根本,這個名姓,必定會在這一代煙消雲散,我……我……”
徐佑笑了笑,道:“夫人放心,我再怎麼愚笨,也不會讓夫人成為詹氏的千古罪人。之所以如此,隻是為了蠱惑人心,讓詹天幾人暫且不要站在詹珽一邊。詹珽能給他們的不過是錢財而已,你許給他們的,卻是獨立的門戶和自掌一家一姓的遠望。有了這份遠望,就能讓我們再拖延幾日,等計劃成功,詹氏自然還是夫人的詹氏!“
詹文君沉默不語,時人最重家族,不管頂級門閥還是中小士族,都將一家一姓作為立身之本,力合則聚,分則散,等閒不會分家。
“這本是下下策,若不是多了衡陽王這個變數,倒也不必走這步棋。“徐佑寬慰道:“隻是當下我們已沒有選擇的餘地,要是再不出奇製勝,恐怕等不到計劃實施,郭氏就被打壓的支離破碎了……夫人,到了那時,詹氏還有存在的可能性嗎?”
詹文君還沒來得及回話,萬棋推門進來,身後跟著十書,她的神態透著一股如釋重負的輕鬆,道:“李季招了!“
還是那句話,入得泉井,應該很少有人能夠硬挺著不招供,但李季招的這麼快,還是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李季此來,並不是受衡陽王指使。”
十書的第一句話,就讓詹文君大大的鬆了一口氣,她繼續道:“李季因為在一次狩獵中失手射傷了衡陽王的一個貼身侍從,又被同僚排擠,於數月前被逐出了王府。”
所謂貼身侍從,熟悉衡陽王的人都知道,那就是他的孌童而已。要不然也不會因為些許小傷勃然大怒,將李季逐了出來。
“他也是衡陽王腹心之人,所以知曉海鹽公主失蹤一事,也知曉衡陽王對其念念不忘,常常思之落淚,要想重回王府,找到海鹽公主就是大功一件。因此這幾個月奔走南北,打探消息,一次偶然他路經荊州,遇到一位在殿下幕府中供職的同鄉,從他口中得知曾送了一位神秘人到錢塘來。所以輾轉到了錢塘,打聽到郎主跟殿下關係匪淺,這才動了心思,蟄伏許久找到百畫這個缺口,將眼線布到了府中……”
“原來如此!”
詹文君問道:“他有沒有將消息傳回去?”
“今日百畫才告知他絕崖瀑布的事,緊接著就來了山上,應該還沒來得及。”
“還要顧慮他是不是安排有後手……”
“聽萬棋所說,李季隻身一人來到錢塘,動用的人手都是花錢從縣內雇的遊俠兒,為首的叫曹曾已經俯首斃命,其餘人關押在北郊,我這就動身前往,等問了他們的口供,兩下對照,可以驗證李季所言虛實。”
詹文君點頭道:“你去吧,路上小心,這邊我來處理。”
十書躬身離開,她擔著海鹽公主的乾係,所以對此事最是上心。徐佑卻覺得李季招供的未免太爽快了點,道:”夫人,我們去看看這位一心為主的李郎君吧。“
詹文君笑著起身,道:”郎君請!“
寒泉中透著徹骨的寒氣,撲麵而來的血腥味揮之不散,周邊掛著各種徐佑聞所未聞的刑具,不少帶著倒刺和掛鉤,怪不得十書說寒泉中錐心刺骨,看來不算言過其實。
再看到李季,他頭發散亂,昏迷不醒,衣服破爛不堪,已經跟方才完全兩個樣子,上身見不到傷痕,可兩條腿卻被不知什麼東西劃過,全是血淋淋的痕跡,深可見骨,觸目驚心。
詹文君不易察覺的皺了皺眉頭,一邊候著的錦繡早就暗中注意她的神色,見狀不由的冷笑了一下。她垂著頭,又站在後麵,不怕被詹文君發現,卻不防徐佑望了過來,道:“小娘可否詳說一下審訊的情況?”
錦繡一驚,忙道:“諾!”
她走到李季跟前,指著腳下,道:“這是定金鞋,鞋後有根鋼錐,他若是站定,雙手雙肩被禁錮成直線,隻能用腳尖使力,一旦力儘,就會足穿錐過,痛徹心扉。”
徐佑隨著她的手指方向望過去,看到一雙木製的鞋套,固定在地上不能移動,後跟處果然豎著一根寒光閃閃的錐狀體。這種刑罰更多的是對受刑人精神的折磨,當然,足底洞穿之痛常人難忍,可在痛之前,那種將至未至的恐懼,才是此刑罰真正高明之處。
“他也算有骨氣,穿了定金鞋,還能大罵不已,說什麼日後出去,就帶兵來將明玉山夷為平地。嗬,寒泉不知進來過多少江湖客,每一個剛上來時都是如此罵罵咧咧,後來還不是乖乖的乞求活命?”
錦繡從旁邊的圓形鐵筐裡拿出一枚鐵梳篦,前端尖利如爪,上麵還帶著骨肉和血跡,笑吟吟道:“這是女郎造的刑具,喚作透骨白,輕輕一下……”
說著隨手在李季腿上一劃,吱吱的刺耳聲響起,同時皮膚被破開縫隙,猩紅的鮮血流淌而出,轉眼間濕了一地。
“啊!”
李季大喊一聲,從昏迷中痛醒過來,萎靡中呢喃道:“殺了我吧……我都已經說了,殺……我……”話沒說完又昏了過去。
錦繡冷哼道:“殺了你?哪有這麼簡單,寒泉七種刑具,你才用了兩種而已……”
“好了!”
徐佑心生厭惡,刑罰一道自有它的用處,所以千年不絕,他並不避諱用刑,但用刑隻是手段,拿到想要的東西也就是了。錦繡的表現,明顯已經性格變態,將用刑當成了一種樂趣。
“我問你,他都招了什麼口供?”
錦繡放下透骨白,意猶未儘,但當著詹文君的麵又不敢太過放肆,道:“回郎君,他先是說奉衡陽王殿下之命,來錢塘尋找一個人,我們放了他便罷,若是不放,等日後算賬,一個都不能活命。”
“哦……然後呢?”
“郎君或許不知,我們審人,第一遍說的話從來是不信的。然後給他穿了定金鞋,立刻改了口,說是自行前來,對我們沒有威脅,也不會再踏入錢塘一步。這個話就有點接近了,但如此還不能儘信,所以動用了透骨白……之後本來還有天梯刺、人彘架等等,隻不過此人骨氣太軟,立刻就毫無保留的將一切供了出來。“
由於李季的身份敏感,所以此次用刑隻有十書和錦繡在,動刑的自不待言,是錦繡無疑。徐佑觀她小小年紀,長的清純可愛,卻沒想到心如蛇蠍,手段厲害的緊。
“我反複梳了他七次,問了他七次,說的都沒有差錯,所以可以定論,口供無誤!”
真是乾一行愛一行,徐佑不得不服,對詹文君笑道:“夫人,貴府的泉井,果然名不虛傳。”
這話是褒是貶,要看聽者的心,錦繡有點得意,而詹文君卻麵色冷冽,道:“走吧!把他處理一下,記住,我要他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