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柳河之戰,要先從孫閣老督師遼東說起。
當初孫閣老趕走王在晉,自己出馬專職督理遼東軍務,如此折騰了好幾年,最終的局麵卻是戰又不戰,可又羞於談守,進退兩難、騎虎難下。朝廷為此彈劾孫閣老和守將馬世龍的奏折都快把人們給淹沒了。
六月,兵科給事中李魯生上疏,他對孫承宗的布署提出了質疑。他說自古以來的征戰中,從沒有誰將討伐之師駐紮於本國邊境上數年而不進攻的,更沒有見過誰將十餘萬軍隊放在離敵軍數百裡遠的地方長期靜坐消耗,以至於給養都難以為續的地步。
應對建虜的策略要麼就戰、要麼就守。而戰、守應該各有各的方案。如果要“戰”,那準備就必須充分,並規劃出兵的日期,如此雖然一時有大的開銷,但決不會導致長期消耗,可謂一勞永逸;如果要“守”,就要作長期的打算,兵馬不需要太多,而堡壘工事要多修築,如此才能長久穩妥。
如今孫承宗在關寧錦一帶布署有多達十四萬的軍隊,每年消耗軍需六百萬兩,既不敢出戰,又羞於談守,如此長期消耗下去是什麼意思?
接下來李魯生又對孫承宗所謂“恢複”之說也提出質疑。他認為孫承宗修築寧遠以後,又繼續往前推進到錦、義等地,雖然聲稱是“恢複”,但實質上不過是占一些建虜丟棄不要的土地。這些地方都沒有修築堅固的工事,一旦建虜進攻,很難保證守軍不魚潰鳥散,而守軍果真不能堅守,那麼當地所囤積的那麼多糧食就有落到後金軍手裡的危險,這不是變相的資敵嗎?
最後,李魯生闡述了更為嚴重的後果。他提出山海關作為北京的門戶應該得到加強,隻有完備了山海關的防禦體係整個關上的軍隊才有強有力的後盾,這樣才能有效的穩固軍心和民心。眼下的局麵是既沒有進攻的能力又沒有堅實的城牆,前矛、後盾都不達標,戰不能戰、守不可守,如此情況下還在為了圖一點拓地虛名,派兵去駐紮錦、義等敵前地區,很有可能誘發敵人進攻,若是建虜果真來攻,恐怕又是一場大潰敗。
麵對朝臣紛紛表示的強烈不滿,如此的局麵使孫承宗和遼東總兵馬世龍倍感壓力,然而他們在短時期內又無法改觀現狀,便希望以一場軍事上的勝利來緩解當前的窘迫。故孫、馬二人開始謀劃襲擊耀州,最終導演了柳河之戰。
縱觀孫閣老的簡曆,孫閣老早年曾經先在大理寺右丞薑壁家中做家庭教師,因為教學成績優異,被推薦道兵備道房守士等朝中官員的家中繼續做家庭教師。後來,因為兵備道房守士升任大同巡撫,於是孫閣老也一同隨行去了大同,嗯,在大同的這段時間孫閣老還是做家庭教師,而孫閣老的兵法就是在大同期間和大同守城的士兵學的。
萬曆三十二年孫承宗進士及第,從翰林院編修開始做起,一路做到天啟皇帝的老師,天啟元年,沈陽、遼陽先後被攻陷,遼東經略袁應泰自殺,兵部尚書崔景榮因此下課。在東林黨人的支持下,自己人孫承宗以禮部侍郎升為兵部尚書、入閣大學士。四個月後,孫閣老趕走了曾經曆過壬辰倭亂的遼東經略王在晉,自己出馬專職督理遼東軍務。
再看馬總兵的履曆,武舉人,開始就是個宣府遊擊,天啟二年做到了永平副總兵的位置,然後被管理兵部的孫承宗看重,從此開始了他的火箭升遷之路,工作沒多長時間轉正為三屯營總兵,又沒多長時間成為了山海關總兵,這個名義上關外唯一名副其實的總兵,然後被孫承宗登台拜將,完成了無數將領苦苦追求的夢想,成為了關外乃至整個明朝最高的軍事將領。
孫閣老在遼東還是坐的很穩,因為他是文官,又能向朝廷要來錢糧,遼東上下還是很擁護的,隻需要頂住來自朝廷的壓力。
而馬世龍在遼東日子就不好過了,對上,他是關外唯一的總兵,彈劾孫閣老的折子一樣不會少了他,彈劾他貪汙冒餉的可能沒有孫閣老。所以,彈劾馬世龍的折子比孫閣老的更多,更關鍵的是他沒有一個皇帝學生,麵對彈劾,他頂不住。而對下呢,邊軍多看不起他,問題是,馬總兵升遷這麼快,可是馬總兵的功勞在哪裡?找來找去不要說名垂青史以少勝多的經典戰役,就是一個正常將領應該有的那種裝點門麵的小勝利都沒有,用一句話來說那就是寸功未立寸草未得,憑什麼爬到大家頭上去作威作福?
想要贏得彆人的尊重,靠的是實力,這也包括你的背景家世;但如果想要贏得彆人發自心底的尊重,靠的就是你自己。在社會如此,在軍隊也是如此,這是一個亙古不變的道理,也是規矩。
正當孫閣老和馬總兵進退兩難、騎虎難下的時候,出現了一個立功的大好機會。
天啟五年,遼東爆發災荒,奴兒哈赤頒布“殺窮令”采取了最嚴厲最血腥的手段大肆殺戮遼東漢人,大量的百姓抱著九死一生的決心逃往錦州,而在這些難民中有一個生員劉伯強,帶來了一個十分有價值的消息:
建奴在耀州,隻有不到三百人守兵。
孫閣老和馬總兵大喜,哈哈大笑,真是天助我也,打三百守兵的耀州最好,多了他可不敢去打。於是,經過一番嚴密的探討,然後再對關內外進行了充分的動員,並且反複推演進攻計劃,對於殲滅耀州這三百建虜要力求萬無一失。
臨出發前馬總兵讓水陸兩軍在二十七日會合,協同進攻,急於求成的馬總兵在這裡下的是死命令,必須克日渡河。
馬總兵的這次秘密行動,可謂精銳儘出,為首的先鋒是副總兵魯之甲,率領兩個步兵營一個騎兵營一個車營共計七千人,可謂兵堅甲利,應有儘有。後麵還自己帶著大軍以為後援。
可是從右屯到耀州,必須渡過柳河,換句話說除了魯之甲這七千人還得有水軍。
這點馬總兵早已安排,讓水軍遊擊金冠率水軍幫助魯之甲部渡河。
如果事情按照計劃的安排,魯之甲渡河,神不知鬼不覺殺到耀州,柳河之敗就要變成耀州大捷了。
這事壞就壞在了金冠身上,金冠率的是水軍。帆船在海上須借助風力,如果運氣不好,沒風,那一定會耽誤時日,所以水師是不能約定死日期的,這是個常識,可是馬世龍作為總兵,卻不知道,他是個旱鴨子。
魯之甲到了柳河,可金冠的水軍是左等也不來右等也不來,沒有水軍就沒有船,沒有船就無法渡河,無法渡河就無法偷襲耀州建立蓋世功勳。
魯之甲在這邊乾著急,可金冠的水師卻沒有來。那麼柳河邊上的明軍沒船渡河。
本著沒困難要過河,有困難想辦法也要過河的工作態度,魯之甲找到了船,不過這個船載客量有點小,因為它是是漁船。
六七條漁船,一條漁船六個人,還有兩個負責撐杆劃船,也就是實際每隻船往返一次能載四個人,幾隻船加到一起一次都不夠二十人。
要是靠這樣的“水軍”渡河估計魯之甲可以在這邊過年了,所以魯之甲一麵命令漁船開足馬力全力渡河,另一麵開始組織人手修築浮橋,保證大部隊渡河。
要是正常的進攻,魯之甲的決定是正確的,但是他忘記了他這次身負的使命是偷襲耀州而正麵進攻耀州。
魯之甲這邊忙著用漁船渡河,那邊忙著修築浮橋,就是沒記得派幾個人去耀州看看。
經過四天四夜的趕工,浮橋終於修好了,而漁船也渡過去大約一千人,魯之甲當即宣布:
“全軍過河!”
這魯之甲的副總兵也不知道是怎麼當上去的,估計也是和馬總兵一樣,靠的是裙帶關係,而不是真本事,他們在這柳河邊喧喧鬨鬨的折騰了四天四夜,莫非以為人家耀州守軍也和他們一樣,聽說有人來攻,就全軍收縮躲到城裡?
當魯之甲一馬當先踏上河對岸的時候,還沒站穩腳跟,忽然一聲炮聲響,宛如一道驚雷,讓毫無防備的明軍猝不及防,然後就是遍布四周的燈火和喊殺聲,這一切都讓已經過河的大軍亂了陣腳,不知所措,不知有多少敵人,不知敵人在哪個方位。
一群毫無戰鬥經驗的精銳知道自己中了埋伏,眾人心裡想的第一件事就是衝向浮橋,這時候什麼軍隊紀律,主將命令什麼的,早就忘到爪蛙國去了。
步兵和步兵擠在一起,騎兵踏著步兵的身體奔馳而去,還有正渡到一半不知所措的,步兵、騎兵,人和馬,要渡河的和要回去的,浮橋上亂作一團,而河岸邊準備渡河還未渡河的將士眼瞅不妙,為了不讓後金追殺過來,砍斷浮橋二話不說扭頭就跑。
當主將魯之甲戰死的那一刻,這柳河邊的七千精銳也就煙消雲散了。前鋒全部被殲,後隊驚恐潰散。
這一晚,在柳河的上空,火把的明亮,戰鬥的喊殺聲,戰鬥的哀嚎聲,人喊馬嘶,人掉落河裡的響聲,不絕於耳,明朝七千精銳被皇太極所率領的三百後金軍和湊數的兩三百後金男子打的慘敗,主將副總兵魯之甲戰死,副將參將李承先戰死,輜重、裝備、戰馬遺留無數,戰死人數無法統計。
這是馬總兵的“處女秀”,陰錯陽差以完敗而告終,嚴格來講,柳河之戰的計劃是沒有問題的,如果沒有水軍遲到延誤渡河,如果這七千精銳有一定的實戰經驗,麵對建虜可以穩住陣腳不亂,如果……,現實哪來那麼多如果。
柳河慘敗之後,大學士孫承宗上奏朝廷的說法是,關外哨探巡河陷沒。
孫閣老說哨探巡河陷沒的原意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因為隻說的“巡河陷沒”,那就是例行公乾的時候出了意外,並非領導人精心策劃的“進攻”,這樣就不存在領導責任了,而“哨”是代表在敵占區行動,出現意外敗了那是正常情況,和孫大人、馬總兵自然是無關了,而李、魯二將已經戰死,那麼追究責任多半會改成追悼,所以事情也就到此完結了。
但是,孫閣老忘了,現在已經是天啟五年九月了,已經是朝中遍布閹黨、魏公公一人獨大的時候了。更何況,一個哨探巡河陷沒能沒了六萬多人,這關外的一哨人馬是不是太誇張了點?
有魏公公惦記著他,孫閣老這份奏疏還沒上,關於柳河之戰的軍情就已經擺在了天啟皇帝的案頭。也就意味著,戰敗已經朝野儘知了。特彆是隨著京師日報的刊登。各種關係柳河兵敗的細節,失敗的各處責任點都被分析的頭頭是道。
十月,在朝野洶洶輿論的壓力下,孫承宗終於是向天啟皇帝上疏辭職了。不管怎麼說,孫閣老也是天啟皇帝的老師,為了尊師重道,天啟皇帝還是加封孫承宗光祿大夫,然後賞了個中書舍人給他兒子,派人護送孫承宗回老家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