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如同夢幻般美好,黎明時分,林素推醒劉彥直,在他耳畔輕聲說:“再不走丫鬟就上樓了。“
“知道了,我這就走。”劉彥直起身穿衣,林素幫他扣上馬褂上的盤扣,表情有些幽怨。
“不想我走是吧,要不明晚再來。”劉彥直挑起林素的下巴,想開個玩笑,卻發現她臉上掛著淚珠。
“冤家,彆來了,今晚都不該讓你得逞的。”林素抽泣道,“讓彆人知道了,要戳脊梁骨的,反正也快成婚了,你就不能等幾天。”
劉彥直沉默了一會,婚前性行為在現代是常事兒,但在清末卻是違背社會主流道德的行為,他決定尊重林素的意見,等結婚那天再見。
他穿上衣服,趁著黎明前的黑暗悄然離開,林素望著心上人的背影消失在屋脊儘頭,心中充滿甜蜜的惆悵,甜的是終於嫁了個如意郎君,惆悵的是郎君神秘莫測,來曆不明,忽然她想到了西遊記裡招贅豬八戒的高老莊高家三小姐,這劉彥直日後不會也變成個黑胖子吧,想著想著,她嘴角露出笑意,睡著了。
劉彥直當晚安歇在城外館驛,一夜輾轉反側,次日早早進城,先去錢莊把莊票兌換現錢,一千五百兩銀子可不是小數目,錢莊掌櫃幫他兌了一百枚鷹洋,一百枚銅圓,剩下的換成小額莊票,用於大宗交易,帶著也方便。
按照二十一世紀中國人的觀念,結婚的前提條件是房子和車子,劉彥直受這種思維限製,下意識的認為應該先去置辦這兩樣東西,近江府的房地產市場他不熟悉,更找不到所謂的房產中介,不過古代人自有古代人的智慧,城內的茶館就是各種交易信息的集散地,買賣房子田產和招聘丫鬟奶媽苦力各自在不同的茶館進行,就是所謂的牙行,劉彥直出手闊綽,用了一盞茶的時間就定下了城內黃金地段的三進小院,付了定金,隻待看房之後付款交割房契。
房子買好了,下一步就是車,城內有騾馬市,也有轎行,夫人出行自然要乘坐轎子,他花了一上午,給自己挑了匹好馬,給林素買了頂二人抬的小轎,抬轎子的是苦力被稱為杠快,和管家、老媽子、廚子、門房,這些下人一樣,都能在牙行找到,至於夫人的貼身丫鬟,劉彥直暫不考慮,等有時間把小翠找回來就是。
忙完了這些,他又去裁縫鋪定做新衣服,夏裝冬裝春秋兩季的衣服,帽子靴子大氅圍脖,全都量體定做,裁縫鋪老板見他是大客戶,親自拿著軟尺給他量尺寸,搭訕了幾句,問客官是不是要成親。
“對,在下要成親了。”劉彥直喜氣洋洋道。
“恭喜客官。”老板笑著恭維,“人逢喜事精神爽,客官精氣神看著就不一樣,您不來頂禮帽?正經英國呢製造,近江府流行這個,現在誰還戴瓜皮帽啊。”
“您還敢賣洋貨?”劉彥直打趣道,“不怕義和團把你的鋪子燒了。”
“那是前幾個月的事兒,現如今誰敢啊,韋巡撫都革職查辦了,聽說洋人都打到太原府去了。”老板越說聲音越低,最後歎口氣道,“這大清國啊,要完。”
劉彥直付了定金,約好半個月後來取衣服,中午在外麵胡亂吃了飯,下午去看了房子,基本敲定,又去預備聘禮,這結婚的聘禮講究就大了,用多少箱子,什麼樣的儀仗,牙行的人說的天花亂墜,劉彥直聽的頭都大了,索性全權委托給他們操辦,自己隻管掏銀子就行。
晚上回館驛休息,一夜做的都是怪夢,清晨請來,劉彥直發覺右眼皮總是跳,早飯都沒吃就進了城,來到藩台衙門附近就發覺不對勁,空氣中彌漫著焦糊的味道,地上還有大片的積水,走近一看,衙門後宅被燒成了斷壁殘垣,焦黑的柱子還立著,但樓已經塌了。
不祥的預感浮上心頭,劉彥直徑直闖入,找到老管家詢問昨夜發生了什麼事。
“走水,小姐她……”管家老淚縱橫,哽咽不止。
劉彥直一陣眩暈,命運給自己開了個殘酷無比的玩笑,打算結婚,媳婦沒了,他要求見林素最後一麵,老管家不敢做主,稟告林籓台,大人雖然傷心欲絕,但是還很有理智,勸說道:“賢侄,素素的遺體已經裝殮了,就不要再打擾她了。”
話是這樣說,但劉彥直對林素的突然死亡抱有極大的疑點,誰也不能阻擋他見林小姐最後一麵,林懷遠拗不過他,隻好派人帶他去靈堂。
林素的遺體已經被裝進一口棺材,靈堂倉促布置而成,一片素白,淒風冷雨,條機上擺著林素的靈位,劉彥直親自掀開棺材蓋,躺在裡麵的是一具分不清麵目的焦屍,漆黑變形的慘狀讓他想到那年春夏之交,被暴徒澆上汽油焚燒後吊在立交橋上的軍人。
劉彥直不忍再看,蓋上了棺材,上了一炷香,轉身出門,管家迎麵而來,手上捧著朱漆托盤,上麵蒙著紅布。
“劉義士慢走,這是我家老爺贈給你的盤纏。”老管家奉上托盤,劉彥直扯下紅布,一封封紙裹著的銀元整整齊齊。
女兒剛死,就迫不及待的要下逐客令了,可見林懷遠對自己這個女婿並不怎麼看好,劉彥直冷笑一聲,還是接過了托盤,將銀元收入囊中。
“給你家老爺帶個話,就說我走了,請他保重。”劉彥直說完,匆匆而去。
遠處閣樓上,林懷遠鬆了一口氣,衝老管家揮揮手,後者匆匆走進靈堂,換了一塊靈牌,木牌子上寫著“大清領侍衛府正六品藍翎侍衛劉彥直之位。”
片刻後,滿身素縞的林素被兩個丫鬟攙扶進了靈堂,臉上淚跡未乾,坐下來燒了幾張黃紙,林籓台和二姨太就出現了,苦口婆心的勸說女兒想開些,人死不能複生,日子還得繼續過。
“爹,是不是你派人放的火。”林素忽然抬頭問道。
“你這孩子,爹爹怎麼會做那種事情,是劉彥直喝醉了酒打翻了油燈,自己把自己燒死的,可惜他武功蓋世,也敵不過水火無情啊。”林懷遠表情非常沉痛,“素素,爹爹何嘗不痛心疾首,彥直去了,不光咱們林家失去了一個好女婿,大清更是失去了一位棟梁之才。”
“我不信。”林素搖頭,“他不會被燒死的,我要看屍體!”
“孩子,你就彆看了,都燒成木炭了。”林懷遠勸道。
“我一定要看。”林素非常堅決,“不然我就一頭撞死,就算是殉節了。”
林懷遠拗不過女兒,踱到一旁,心煩意亂的揮揮手,兩個傭人抬開棺材蓋,林素絲毫無懼,上前查看,她留意的是屍體的手,劉彥直手指上戴著一枚翡翠扳指,但是這具屍體上並沒有。
“這不是劉彥直。”林素扭頭冷笑道,“爹爹,你作假都不用心。”
“荒唐!”林懷遠大怒,“你這孩子,瘋了麼,來人,把小姐帶下去。”
林素被兩個健壯的仆婦拖了下去,管家湊過來道:“老爺,以防萬一,我看還是……”
“把小姐連夜送回湖南老家。”林懷遠當機立斷道,“那姓劉的手段了得,萬一被他發現真相,絕不會善罷甘休。”
“那葬禮?”管家遲疑道。
“照辦!”林懷遠幾乎是咬著牙說道,本來他還打算把女兒許配給溫巡撫的公子,兩家結個秦晉之好,但是經過深思熟慮,決定還是采取做戲做全套,徹底把劉彥直騙過去,以免後顧之憂。
劉彥直沒走,他就守候在藩台衙門附近,直到親眼目睹葬禮完成,墓碑上刻了林素的名字,才確定未婚妻真的沒了。
秋雨綿綿,近江城外的墳地,劉彥直手拿一束茉莉花站在林素墓前,按照規矩,未出閣的女兒不能進祖墳,所以林小姐的遺體沒拉回湖南老家,而是就近葬在了近江,石碑被雨水衝刷的乾乾淨淨,冰冷的如同劉彥直的心情。
“素素,我走了,以後我還會來看你的。”劉彥直默念道,在雨中站了許久才黯然離去。
他要去上海,乘船去美國,完成自己的使命。
……
三個月後,美國西海岸,舊金山港口,一艘來自大洋彼岸的輪船靠岸了,各種膚色的旅客拖著行李排隊下船,其中就包括劉彥直,他一襲洋裝,器宇軒昂,在一群麵有菜色的華工中顯得鶴立雞群。
冬日陽光下的舊金山港口,一片繁榮景象,劉彥直眯著眼望著熙熙攘攘的人群,他感覺自己是一個孤獨的獵人,來到陌生的叢林。
喬治.坎寧安,你究竟在哪裡。
忽然遠處傳來喊聲:“喬治,喬治~~”
劉彥直手塔涼棚望過去,碼頭邊,一個穿美國陸軍製服的男子正在和船上下來的絡腮胡旅客擁抱,那旅客哈哈大笑道:“喬治,沒想到你會來接我,蘇珊還好麼?”
“蘇珊很好,她每天都看郵輪抵達的日期通告。”軍官幫旅客提起行李箱,兩人上了一輛馬車。
劉彥直的心開始狂跳,第六感告訴他,這個軍官就是自己的獵物,喬治.坎寧安上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