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睿的罪名是招搖撞騙,冒認官親,懸賞白銀五百兩予以緝拿。
看到這裡,大家又驚又喜,喜的是周老師蘇醒了,而且逃亡在外,應該是安全的,驚的是這貨惹出這麼大亂子來,看來知識分子也不是省油的燈,隻要到了適合他們的土壤,鬨起來比誰都厲害。
四人牽馬進城,守城士兵連正眼都沒瞧一下他們,近江城雖然也鬨義和團,但是整體氛圍比京師安詳多了,商鋪店家照常營業,街上車水馬龍,一如往常。
人困馬乏,先找個地方歇腳吃飯,上回吃飯的閱江樓就不錯,四人來到酒館,將馬匹交給小廝照料,吩咐用上好的草料豆餅伺候著,幾位爺上二樓點菜,一路上舟車勞頓,沒怎麼正經吃過飯,雷猛拿了菜單也不看,讓小二撿拿手的菜全來一遍。
他們沒進包房,在二樓廳堂裡圍坐一張八仙桌,周圍坐滿了食客,猜拳行令吹牛聊天聲不絕於耳,倒也熱鬨歡快,忽然劉彥直耳朵動了動,他聽到靠窗一桌客人在談論近江知府林懷遠的事情。
“你們可知道,林懷遠案可是太後老佛爺親自過問的欽案,這邊報上去,轉天老佛爺就批了折子,六百裡加急發來的懿旨,當場摘了林懷遠的頂戴,革了他的功名,謀逆,這可是滿門抄斬的大罪啊。”
說這話的人是個神氣活現的瘦子,瓜皮帽緞子馬褂,手裡拿一柄折扇,忽而合上,忽而展開,口沫橫飛,聽的彆人一愣一愣的。
“那林懷遠豈不是要滿門抄斬了?”坐在旁邊的胖子問道。
“那可不,林家算是完了,連帶著九族都跟著倒黴,不過現在是二十世紀了,文明社會,咱大清也要和國際接軌,不興株連九族了,林家也沒什麼人,府裡就兩小妾,一個女兒,都關在巡撫衙門的大牢裡,等著發配寧古塔與披甲人為奴呢。”
胖子眼睛亮了:“聽說林知府的千金是個美人兒,發配寧古塔給那些吃糧當兵的糟蹋,不如賣到怡紅院當窯姐兒,咱們哥幾個湊湊銀兩,也能嘗嘗知府千金的滋味哩。”
幾個人淫邪的笑起來,仿佛已經吃到腥的野貓。
瘦子繼續道:“你們可知道,林懷遠究竟犯的什麼滔天大罪?”
胖子道:“聽說是府裡窩藏了個朝廷欽犯,還是當年戊戌變法時候跑了的犯人。”
瘦子道:“那是外麵謠傳,我三哥的姐夫是巡撫衙門的刑名師爺,他經手的案子,那林懷遠窩藏的人犯是皇宮大內出來的人,帶著光緒爺的衣帶詔……”
說到這裡,他聲音壓得更低,但劉彥直耳力過人還是聽到了。
“保不齊那個人就是光緒爺本人哩,你想,皇上跑了,要在外麵出了什麼岔子,太後老佛爺不得急眼,林懷遠藏著皇上,守口如瓶的,他是想當國丈哩,得虧知府衙門的張班頭有眼力價,關鍵時刻大義滅親,密報巡撫大人,三百兩白花花的銀子到手不說,巡撫大人另眼相看,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啊。”
劉彥直聽了勃然大怒,雷猛看他麵色有異,在桌子底下碰碰他的腿:“怎麼了?”
“林懷遠被革職下獄了,咱們害了他。”劉彥直將剛聽來的話敘述了一遍。
“是他願意相信,和咱們有什麼關係。”張文博道,“你該不是又想多事,去劫獄救人吧,我先聲明,我不參加。”
“我也不參加。”郭宇航也說,“臨來的時候黨教授交代過,不要乾涉曆史,咱們已經惹了不少麻煩了,就彆添亂了,安安全全回去最重要。”
劉彥直並不和他倆爭辯,人家沒義務陪自己冒險,他對林懷遠這位一百多年前的清代知府也沒什麼感覺,隻是想到林小姐楚楚可憐的樣子就心裡一陣不忍。
“我留下,你們按計劃回去。”劉彥直硬邦邦說道。
“一起找周老師,找不到再說彆的。”雷猛拿出領隊的派頭來,一錘定音。
一刻鐘後,四人酒足飯飽,叫小二來結賬,這頓豐盛飯菜也不過花了三兩銀子而已,從閱江樓出來,找旅館住宿,上回住的高升客棧不能再去,另找了一家南門內的旅店住下。
三更天,劉彥直換了夜行衣出門,直奔巡撫衙門,省城的深夜寂靜無聲,隻有更夫敲梆子的聲音遠遠飄來,一道黑影竄上了巡撫衙門的高牆,輕輕落地,眼前是黑壓壓一片建築物,但是對於夜闖過紫禁城的人來說,這兒就是小兒科。
衙門的格局大體相似,大牢位於衙門前遠西側,劉彥直看到獄神廟就知道找對了地方,對麵就是牢房了,黑森森的大門緊閉著,估計林懷遠一家人就關在裡麵。
門上掛著一把碩大的銅鎖,劉彥直受過專門的開鎖訓練,保險櫃都能打開,何況這種老式鎖頭,他輕而易舉打開銅鎖,推門進去,牢房裡空空如也,兩排監舍都沒住犯人,而且空氣裡並無人體常年不洗澡的體臭,說明這兒有日子沒官人了。
這一趟走空了,劉彥直沉思片刻,決定再去府衙看看,來到府衙牆外便聽到喧嘩人聲,幾個醉漢腳步踉蹌走來,偷眼觀察,冤家路窄,其中一人正是張班頭。
張班頭穿著便服,喝醉了酒也是春風得意,旁邊幾個都是皂班的差役,一路溜須拍馬,將班頭扶了進去。
衙門的辦事機構分三班六房,張班頭是皂班的頭頭,有自己單獨的房間,他進屋插門,倒頭就睡,睡了一會覺得口渴,走到桌前拿起茶壺,正要往嘴裡灌,就看到對麵坐著一個黑乎乎的人影,嚇得他三魂出竅。
“來……”還沒喊出聲來,張班頭的喉頭就被人捏住了,一柄冷冰冰的匕首擱在脖子上。
“要命的就彆出聲。”
張班頭拚命點頭,那點酒勁全下去了,他猜不出什麼賊這麼大膽敢到府衙裡來作案,難不成是來尋仇的?自己也沒什麼要命的仇家啊,莫非是……
“好漢饒命,櫃子裡有一百兩銀子,分文未動,儘管拿去。”張班頭用最小的聲音說道。
劉彥直心生厭惡,此人奸猾至極,明明得了三百兩賞銀,死到臨頭還隱瞞二百兩,能乾出賣主人的事情也在情理之中。
“我問你,林懷遠一家人關在哪裡?”劉彥直問道。
“臬台衙門。”張班頭毫不猶豫的答道,他猜得沒錯,對方不是毛賊,是反賊!是來給林懷遠報仇的。
“臬台?”劉彥直重複了一句,他搞不懂這是什麼機構。
“就是提刑按察司。”張班頭解釋道,“歸巡撫衙門管,斷案關人都歸臬台衙門管,林知府和家眷都關在那兒,好漢你想去我可以帶路。”
“我們東家哪去了?”劉彥直繼續問。
“不知道,巡撫衙門來拿人的時候那個姓周的就不見了,連帶著丫鬟小翠也跑了。”
“你為什麼要出賣林知府?”
這個問題張班頭張口結舌答不出了,縱然他有千般理由,也架不住林懷遠對他有恩,賣主求榮的事情到哪兒也說不過去。
“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劉彥直匕首一劃,割斷了張班頭的頸部大動脈。
張班頭捂著脖子,血箭向外狂飆,因為氣管也被割斷,聲音都發布出來,跌跌撞撞幾步,倒在地上死了,眼睛依然大睜著。
劉彥直打開櫃子,從裡麵翻出兩個五十兩的大銀錠,擺在張班頭麵前,從桌上取了毛筆蘸了血,才**牆上寫下八個大字:賣主求榮,死不足惜。
做完這些,他從容離去,直奔臬台衙門,臬司就在巡撫衙門附近,高牆深院,守衛森嚴,大半夜的門口居然站著兩個挎刀的兵,門口挑著燈籠,燈罩上用宋體字寫著“提刑按察司。”
劉彥直依然翻牆進去,剛落地就有一條黑狗撲過來,咬人的狗不愛叫喚,張開大嘴亮出白森森的獠牙就朝劉彥直的大腿上招呼,怎料一隻大腳迎麵而來,黑狗被踢得飛了出去,肋骨俱斷,在空中就咽了氣。
費了一番周折,劉彥直找到了牢房的所在,關人的地方和官署就是不同,窗戶上都裝著鐵欞子,外麵沒掛鎖,是從裡麵插上的,門縫裡透出微弱的燈光。
劉彥直觀察四下無人,上前拔出匕首,插入門縫撥開門閂,又拿出早已預備好的油瓶,用羽毛蘸著豆油刷在門軸上,隨後才輕輕推開大門。
兩個獄卒正在偏房吃酒,八仙桌上擺著豬頭肉花生米,還有一壺好酒。
“張班頭倒是個有良心的,還知道給咱哥們送點酒菜,也不枉林懷遠那反賊對他一番栽培。”
“他要真有心,就不該賣了林知府,虧他說得出口,還好意思讓咱們照顧林知府的家小,我呸,三百兩銀子怎麼不分咱們兄弟一點。”
“聽說他拿了二百兩銀子上下打點哩,想買林知府的家小,八成是看上人家的小妾了。”
兩個獄卒唾沫橫飛,完全沒注意到有人來了。
劉彥直也不廢話,上前將兩人腦袋撞在一處,砰的一聲,兩個家夥軟塌塌倒在地上,重度腦震蕩,估計得睡到天明了。
牆上掛著官刀和鑰匙,碩大的鐵環上穿著幾十把五寸長的鐵製鑰匙,劉彥直索性全拿了,端著油燈走進了黑漆漆的牢房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