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廣才道,“我們這一代人主要是吃虧在沒有文化,一是條件不允許,砸鍋賣鐵的機會都沒有,二是眼皮子淺,隻會朝下看,盯著肚皮,考慮能不能吃飽飯,有沒有白麵饃饃,不是誰都有你二和叔那股子狠勁的。
我快奔六十的人了,這輩子算是風風雨雨,大風大浪的都經曆過,什麼號人也都見識過,能吃苦的,能受累的,懶的不成樣的,聰明絕頂的,笨的出奇的,各式各樣的。
你二和叔這樣的,倒是獨一份,我比他大幾歲,從小算一起長大的,按說我應該非常了解他,可是吧,我現在才發現,我一點都不了解他。
咱們洪河橋,有一個算一個,沒有你二和叔都是餓不死,可想混到今天這架勢,沒門。”
何舟道,“你們都是能人,沒我二和叔,你們也一樣風生水起。”
何舟與潘廣才在一起向來隻是扯些家長裡短的,很少說這麼正經認真的話題。現在陡然這麼嚴肅,一時間也說不來所以然。
潘廣才又順勢點起來一根煙,夾在嘴上吧嗒一口後,接著道,“以前聽廣播評書,裡麵講這個劉邦,我就一直挺納悶,這麼個小小的沛縣,咋出來這麼多英雄豪傑,張良、蕭何、韓信、陳平、周勃、曹參、樊噲、英布、彭越、盧綰、夏侯嬰、韓王信,哎,你挨個數,個頂個的能耐。
都是跟著劉邦一起打天下的,殺豬屠狗的各個功成名就。
聽隋唐演義,跟李世民打天下的,最後上淩煙閣的,知道都是什麼人嗎?
全是今天大同人。
到朱元璋這個吃百家飯的,手底下換成了鳳台人。
後來又聽這個太平天國,幾個天王,清一色是廣西桂平的,再是淮軍和湘軍,大部分將領基本都是合肥和湘潭的。
袁世凱沒了之後,就更誇張一點,這個就明目張膽的以地域來拉幫結派了,什麼奉係、直係、皖係,大大小小軍閥不計其數。
到老蔣這裡,他的班底裡以江浙和廣東人居多,有的甚至還是一個鎮上的。
中國革命史,長征,我也是聽了好幾遍,出了不少的將軍市,將軍縣,甚至還有將軍鄉,將軍村。
你說說,你悟到什麼沒有?”
“時勢造英雄?”
何舟隻知道潘廣才喜歡聽廣播,不管什麼時候,小廣播都是不離手,進入智能手機時代後,把廣播換成了手機,據說為了滿足自己的內容需求,對互聯網不甚了解的他還投資了一個在線音頻平台,因為再不投資,人家破產,他就沒書聽了。
重新換回廣播聽娛樂雙響炮?
他接受不了。
廣播的評書越來越少不說,而且播放時間都是固定的,每天都熬著時間等,哪裡有音頻平台後,想什麼時候聽就什麼時候聽。
想怎麼聽就怎麼聽。
最關鍵的是他可以砸錢,讓主播按照他的要求錄書,放在以前,這是想都想不到的。
“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潘廣才把杯子舉起來,輕抿了一口,“大部分人的智商和能力有時候是沒多大區彆的,比我聰明的人多了去了,我這種小學都沒混完的人,跟彆人怎麼比?
沒法比!
但是,我跟彆人不一樣,抓上了機遇,最關鍵的是,跟著對的人做了對的事情。
所以,什麼樣的叫人才?
培養出來的叫人才,放在正確位置上的叫人才,一旦放錯了位置,那就慢慢成了庸才,不是所有的金子都一定會發光。”
“天下大勢,浩浩湯湯,順之者昌,逆之者亡,個人的努力在曆史洪流下不值一提。”何舟終於咂摸出來一點意思。
“李斯知道吧?”潘廣才接著問。
“秦國那個宰相?”何舟不確定的問。
潘廣才慢條斯理的道,“李斯以前是管糧倉的,一天上廁所的時候,發現廁所裡的老鼠真可憐,瘦不拉幾的,但是糧倉裡的老鼠卻過得非常的舒服,住大房子,有遮風擋雨的地方,每天都有吃不完的糧食,各個吃得油光滿麵,過度肥胖。
他就由此明白了一個道理,環境對人的成長很重要,一個人過著什麼樣的生活,首先不是取決於能力,而是在於所處的環境。”
“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事。”何舟笑著道,“在好的環境裡努力才能爭取到地位,如果環境不對,怎麼努力都沒有用。”
“對,這話是鬼穀子說的,學問可大著呢,太陽底下沒有那麼多的新鮮事,很多事情反複發生,很多道理啊,老話都反複說過的,你們多聽聽多讀讀,總沒有壞處的。”潘廣才拿起一個窩窩頭,往裡麵了點鹹菜,一邊吃,一邊道,“反正,我就是一句話,人啊,這輩子不能安於現狀,一旦拿‘知足常樂’這種話搪塞自己的時候,估計也就差不多就完了。”
“一定要想辦法改變自己的處境,努力爭取地位,有機會一定要抓住了。”潘廣才最後又補充了這麼一句。
他想想他這輩子,確實就是這麼辦的。
他沒有甘於窩在農村,堅定的相信李老二說的每一句話,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雖然沒有李二的步子邁的大,卻一直跟的很緊。
“謝謝叔教導。”何舟高高的舉起來了杯子。
此刻他終於能理解他老娘在董事會上讓他接任董事會主席上那一番話的意思了。
“何舟論能力,論水平,比不上你們,不是最好的那個,但是有一點比你們強,他是我的兒子。”
當時,他聽這番話隻羞的臉紅,總覺得老娘霸道,不講理,這麼說話不傷下麵管理層的心嗎?
何況讓他的臉麵往哪裡放?
為了這事,他還鬨了好幾天心。
現在結合潘廣才這番話,他意識到脫離他老娘手掌心,他做出一番事業算不了什麼,關鍵是能脫離洪河橋、李莊這些人的圈子他做出一番事業,才是真正的了不起。
但是,沒有李莊人的扶持,出了門,他什麼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