溥和尚這種態度,李和不好再多問,隻是道,“你放心吧,能做的,我自然會做到,我保證。”
頓了一下,然後不經意的閃過憂慮,開玩笑道,“你墳頭我也會多兩刀紙,也不用擔心。”
“那是最好,謝謝你,感念了。”溥和尚道,“佛說,相遇即是緣,多給我兩刀紙不過分。”
“你個假和尚說這些,我倒是覺得矯情。”李和雖然是為了促進兩個人的氣氛,但是笑的十分的勉強。
“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溥和尚突然來了這麼一句。
“做人沒有遺憾就好。”李和正尷尬的不曉得說什麼好,這個時候何芳剛好喊吃飯,他就扶著溥和尚去了客廳。
為了不引起溥和尚的食欲,這一桌子都是素菜,連一點油腥都沒有。
“造孽,造孽。”溥和尚表達了自己的不滿,對於清湯白菜他是吃的夠是又夠。
“溥叔,委屈你了。”對於溥和尚的影響力,何芳的心裡比李和有數的多,哪怕是私情再多,再是交情好,溥和尚在她家出了事都不是鬨著玩的。
李覽悶不吭聲的自己拿著小碗吃自己的,李怡卻是哇得一聲哭了,她哪裡吃過這種委屈,連她喜歡的雞腿都沒有。
“讓你哭,讓你哭。”何芳啪啪摟著屁股就是幾巴掌。
對於李怡,這樣的套路是一點用處都沒有,繼續哭的傷心落淚。
“哎呀,跟著姥姥去。”何老太太不忍心,白了閨女一眼,把小外孫女抱到廚房開小灶。
而李覽隻能眼巴巴的望著。
“走吧,淘氣鬼。”何芳也曉得兒子的性格,她和李和是一樣的心思,都希望大氣一點,兒子要是有閨女一半的性子,她也是欣慰。
“哎,熊孩子。”李和在溥和尚麵前也不好做兒奴,怕引得對方心思。
“兒女雙全,福氣,沒說頭。”溥和尚精明一輩子的人物,哪裡不曉得李和的心思。
“湊合吧。”李和笑著點點頭。
他端著茶杯和溥和尚碰,兩個人都是以茶代酒。
吃完飯以後,他親自開車把溥和尚送回了廟裡。
在後院的石凳子上坐了一會,溥和尚一時興起要給李和寫一幅字。
那是最好,求之不得。”李和幫著壓著宣紙,溥和尚這些宣紙其實也是他的,他這些年為了練書法都不曉得買了多少,溥和尚和朱老頭這些人每次去他家裡總要順一點。
溥和尚雖然身體不好,但是寫字完全是出於一輩子的本能,下筆依然非常有力道,可謂是一蹴而就。
“送你。”寫完了,他看到沒看,直接又慢慢的坐回了石凳上。
?“發上等願,結中等緣,享下等福;擇高處立,就平處坐,向寬處行。”李和對著溥和尚的書法暗暗叫好,結字開張有氣勢,筆力凝重沉厚有力,特彆是飛白痛快淋漓不是一般書法家所能及。
所謂飛白是指在書法創作中,筆畫中間夾雜著絲絲點點的白痕,且能給人以飛動的感覺,與濃墨、漲墨產生對比,以加強作品的韻律感和節奏感。
墨雖然枯了,但很明顯的能看到,其用筆仍然有提按絞轉,仍然是毛筆,不像他自己運用飛白的時候很是刻意,通常他為了達到這種所謂的飛白遒勁,都會不自覺的用按到底的方法,說白了就是把毛筆當做硬筆用,根本上就是一文不值。
“這成就是一輩子比不得於老頭了。”溥和尚歎口氣道,“我雖然年輕時候貪玩,可是這手字是打三歲時候開始就實打實的練出來的,臨摹《蘭亭集序》就有十年時間,寒冬酷暑從來不停筆。
凡大家庭出來的,身子養的嬌氣,有的誌在文房四寶、古玩珍奇,有的喜好抓蛐蛐和架鷹遛狗養鴿子,反正都是玩。
大部分人都是精研此道的,是鬥蛐蛐養鴿子的玩兒家,行家裡手,光說一個蛐蛐罐子都能逮著你說上三天三夜,不帶喘氣。
但是這些都不是務實的營生,大清沒了,這些黃帶子不能贍其身家,倒成了笑話。
就是我自己,也得考慮三餐,今個吃了,要不要考慮下頓。
這書法的功夫就漸漸下成,不如於老頭,他是一輩子沒有停過筆,即使是深陷囫圇,也是用著樹乾子寫寫畫畫,是個有大毅力的人。”
“即使是這樣,你寫的也好,我這輩子是比不了。”李和說的是真心話,除非他從小開始拜訪名師,持之以恒的苦練,要不然他這種已經定型的野路子是基本沒有大器晚成的希望了。
他絕對是屬於輸在起跑線上的一類,隻能把希望寄托在兒子身上了,趁著溥和尚在,多跟著學習才是正經。
“寫著玩就好。”溥和尚傲然一笑,算是認可了李和的話,你這輩子是比不了了。
寫著玩就好?
天知道這句話對李和的打擊有多大,哪怕是客氣的誇一句‘你也不錯’他的心裡也會好受點啊!
他隻能無奈的對著石桌上的那副字認真的鑽研了一遍,然後問,“這話誰說的?好像聽著耳熟,肯定是聽過的。”
溥和尚笑著道,“左騾子。”
“左騾子又是誰?”李和照樣不清楚。
“就是那個左宗棠那個湘蠻子啊。”溥和尚感覺和李和這樣沒文化的人說話挺累。
“你直接說左宗棠不就得了。”對於這些喜歡賣弄掌故的老油子,李和也是無奈。
等題字的墨乾了以後,他小心翼翼的給折疊好,起身告辭。
剛走到院子門口,就聽到溥和尚好像在喊他。
“謝謝了。”
這三個字李和聽到清楚,好像是對方下了大力氣說的。
他回頭道,“怎麼突然說這些。”
“年輕那會順著我的人多。”溥和尚笑的很勉強,“但是沒成想臨老了,還有人慣著我們這些老頭子,謝謝。”
“要說謝謝的是我,跟著你們我長了見識。”李和心下淒然,他好像感覺到了什麼。
“慢走。”溥和尚朝李和擺擺手,在小沙彌的攙扶下回到了佛堂,似乎剛才那幾句用儘了他所有的力氣。
李和望著他的背影,心中酸楚,眼淚朦朧。
他明白這是最後的道彆。
溥和尚住進療養院了,一邊療養一邊做口述曆史。
但是沒幾天何芳告訴李和,溥和尚去了。
儘管早有預料,李和眼淚水止不住的唰唰的流了下來。
在這一刻,他是多麼的希望人要是沒有感情那該多好,就不必這麼痛了。
他對董浩道,“給李師傅打個電話,就說溥和尚走了。”
至於李舒白回來不回來,那是他管不著,他是要通知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