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客氣,不客氣,客氣的話俺就不來給你添麻煩了。”老太太把懷裡的楊淮摟的更緊了,道,“孩子還在你這吃喝呢,要是客氣的話,更不能丟這裡。”
還沒嘮一會,老太太又從身旁的布兜裡掏出來厚厚的一遝錢,推到王玉蘭的身邊。
“哎呀,他老太,你這做什麼?”王玉蘭不解。
楊老太太道,“我常跟學文說,孩子啊已經給姥姥姥爺添大麻煩了,自己還有孫子孫女要照應呢,都不容易。他姥姥姥爺,這人情我領了,可是這孩子花銷大著呢,俺是知道的,養個孩子全是操心事,你看看這身上衣服,這鞋子,都是新的,剛剛往樓上他房間看,還跟他娘說呢,這麼多東西,沒少花錢,姥姥姥爺比咱們自己照顧的還周整。這個你不能再推辭了,不然咱們自己心裡都不好受。”
“這不行。”王玉蘭很堅決的道,“俺自己外孫,花錢都是正經的,又沒給彆人花。”
“對,他老太,這不能要。”李兆坤在後麵也說的很堅決。
“他姥姥姥爺,拿著吧,就這點錢都是少的呢,都不一定夠補孩子開銷哦,你再不拿著俺以後這麵皮真沒地方放。”楊老太太也很堅決,自己家的重孫子靠著親家養,這真不好聽哦。
可是,話又回來,她也明白,她們老楊家攀了門好親,要不是有兩個舅子照應,特彆是大舅子,他們老楊家將可能永無出頭之日。
雙方推來推去,僵持不下。
李和插話了,“阿娘,拿著吧,老嬸也不是外人。”
他明白楊學文也今非昔比,最不差的就是錢,最怕的就是差人情。
“你這扯什麼犢子呢。”李兆坤不明白李和的心思,上來就訓斥,“自己外孫就養不起了,差這點錢了?”
“沒人說你養不起,我自己兒子我要自己養吧。”李梅怕弟弟受委屈,慌忙插話,把桌子上的錢塞到了王玉蘭的懷裡,“阿娘你再和我拉拉扯扯,我下午就把孩子帶走,省的大姐為這點錢爭來爭去,我們又不是差這點錢。”
王玉蘭這才不得不把錢接下。
李和在小竹林裡的石凳上坐著,忍住抽煙的衝動逗弄著李怡。
李梅過來道,“阿爹說話你沒生氣吧?”
“我跟他生氣?”李和笑著道,“那這輩子指定生不完的氣,沒必要,又不是不知道他那個性子。”
“來,大姑抱抱。”李梅朝著李怡拍手。小丫頭眼睛滴溜溜的轉,也不認生,徑直撲倒了李梅的懷裡,“這孩子像她媽,腿茬子長,以後肯定是大個子。”
“估計個子不能矮。你在這多過幾天,陪陪孩子。”李和這才得空點著了一根煙。
“你姐夫明天走,說去深圳收木頭,我就在這等他木頭收好一起走。孩子在這反正讓你多操心了。”
“你是我親姐,說這話?”李和摟著她肩膀道,“說這話就見外了吧,真沒意思啊。”
“去,去,沒正行。”李梅拍掉李和的手,“多大了都。”
“不管多大,你是我姐,這總不能變得吧。”
高中以後,李梅每周總要去一趟學校給李和送一趟家裡硬從嘴裡擠出來的糧食或饅頭,風雨無阻的走上二十多裡的地,通常早上去,晚上回來的時候天都已經黑了。
有一年冬天,他像往常一樣等在學校門口,縮著脖子籠著袖子朝著白茫茫一眼望不到頭的大馬路張望,期待著李梅的出現。
他要等著大姐,沒糧食他就換不來食堂糧票,沒饅頭他就填不飽肚子。
從中午等到下晚,他都沒等到,他一點都不抱怨,家裡也許斷糧了吧,家裡那麼多張嘴等著呢,再說大冬天的,人家也沒有多餘的糧食能出借,何況他這種家庭還有誰願意借呢。
他不抱怨,可在寒風中,那委屈的淚水就止不住的下來了,他餓了一整天了,從來都沒覺得像此刻這樣,活著是這麼的艱難。
“哭什麼哭,沒出息,是不是餓了?”
在那一刻,抬頭看到大姐的時候,他才覺得大姐這麼可愛。
“你臉怎麼了?”李和看到她臉上出了個血口子,襖子外麵套著的褂子也被撕開。
“倒黴了,雪大,沒看到路,掉水渠了,邊上都是刺槐茬子。”她依然有說有笑。
這一幕,李和永遠都難以忘記。
直到今天,他都想不明白,他是怎麼熬過人生的前十八年的。
院子裡又進來一張出租車,下來的是湯老頭。
他下車就衝李和道,“什麼時候回來的?”
李和笑著道,“早上到的。”
“來客人了?”湯老頭不認識李梅。
“這是我姐。”李和對李梅道,“姐,這是我說的湯師傅,對楊淮好的很,沒少照顧。”
他到今天都想不明白為什麼湯老頭那麼喜歡楊淮。
“湯叔,麻煩你了。”人家對自己兒子好,李梅當然也是十分的感激。
“爺倆投緣。”湯老頭舉起手裡提著的籠子,對著在院子裡玩耍的幾個孩子道,“瞧瞧是什麼?”
李柯高興的拍手道,“兔子。”
楊淮道,“白色的兔子。”
孩子們毫不客氣的把籠子搶過去,一邊玩去了。
一屋子的鄉音鄉語,使得飯桌子上的湯老頭很快活,中午不自覺的和李兆坤多喝了兩杯。
他打著飽嗝,眯著眼睛對楊老太道,“大妹子,我自己就是潢川的,可沒聽過什麼淮濱這地方。”
楊老太太笑著解釋道,“你說的是潢川公署,現在叫信陽專區。”
“期思鎮曉得不?”湯老頭不信服楊老太太的解釋,“我們湯家是本地的大姓,十個有九個都是姓湯,這湯恩博跟我們都是本家。”
“怎麼不知道?那就是淮濱,期思就在那。俺自己就是姓湯。”楊老太太道,“就是在期思的廟西。”
湯老頭高興的道,“哈,我記得門口那個叫白露河!”
楊老太搖搖頭道,“你記錯了,那個叫兔子河。”
“我能把姓什麼給忘了!我不能把家給忘了!”湯老頭說的斬釘截鐵,“你說的都不對,肯定是白露河!”
“兔子河。”楊老太無奈的道,“學大寨那一年,俺回去看了一趟,記得清楚,修成了水庫,現在還在那擱著呢,又跑不了。”
“你非跟我犟呢?”湯老頭急了,“哪裡有什麼水庫?我小時候還在白露河遊泳呢,我出門讀書,我爹帶著我就乘船走呢。”
“俺能蒙你?”楊老太太見說不轉,就道,“俺們家就在廟西開的油坊,方圓幾裡地有名的很。”
湯老頭冷哼道,“越說越沒譜了,廟西就我們一家油坊,我倒是還沒聽說過彆家有油坊呢。”
兩個人在這個問題上爭執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