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芳突然聽了這話也不動了,腿也軟了,對他說,“我怎麼會騙你呢。我不會騙你的。”
他睜圓了眼睛,搖搖頭,“這不是我的茶壺,呐,我的茶壺蓋有孔,這個沒孔。”
“那先用這個喝好不好?你看,你嘴唇都開裂了,喝點吧。”
“那你把我的茶壺找回來。”他端起茶壺,不怕燙,咕嚕咕嚕喝了半壺,他還是怕渴。他越想自己越沒有出息,他怎麼可以怕渴呢,怎麼可以怕餓呢。
想著自己沒出息的樣子,他心裡更痛了。他連他閨女都不如呢,她跌倒了,他把她看了又看,她是個好孩子,胳膊破皮了,哭都沒有哭,就那樣睜大眼睛看著爸爸,她的小手勾著他的脖子說不痛。
“恩。我給你找。”她背著身子出了屋子,手腳顫抖著,止住了哭,這點控製最大悲哀的努力,使她精疲力儘。
她在地下室又找了一個差不多的壺給他看。
他說,“找不回來了。真的找不回來了。”
秦小米問小威,“姓何的回來了?”
小威連連點頭,“是,是。”
秦有米剛踏進門檻,轉頭卻又退出來了,冷哼一聲,“孤單寡女也不嫌害臊。”她每次見到何芳都是挺不自在的,還不如躲的遠遠的好。
小威道,“我哥挺可憐的。”
“沒出息。”秦有米頭也不回的走了。
劉波把王慧帶過來了,趙永奇也來了。
幾個人看了看李和,然後就出了屋,王慧道,“這叫什麼事啊,小李子這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啊。”
劉波道,“你看看,我沒騙你吧,小李子傻了吧,我跟你說你還不信。什麼認識三十年了,他們滿打滿算有三年沒有,好像沒吧,兩年多點而已。”
何芳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趕緊閉上你的臭嘴,不說話,沒人拿你當啞巴。”
劉波說話從來就沒招人喜歡過,何況現在他又把王慧帶過來了,更導致了她的不滿,真是個大嘴巴。
劉波不服氣的道,“說實話也有錯啊。要我說,他就沒周慶那小子聰明,周慶一看苗頭不對,二話不說,毫不猶豫地離婚,回頭就娶了美嬌娘,你看看現在不是好好的嘛。小李子吧,仗著口袋裡有點錢騷包了,想當年是舍得花錢,大家都困難,是個小姑娘都能給他整迷瞪了。當年的傻姑娘條件不好,饑不擇食寒不擇衣,倉皇找了個取暖的懷抱,現在啊人家變聰明了,反應過來了,堅決要反抗壓迫。魯迅還反抗封建包辦婚姻呢,再正常不過了。”
趙永奇搖搖頭,“這不是一碼事。什麼叫饑不擇食。不要說的那麼難聽。”
王慧冷笑道,“怎麼就不是一碼事了?誰規定談戀愛就不能分手了,也才談了二年多,這兩年多也許還隻是小李子的一廂情願。人家不是物品,是個大活人,是人都有自己想法。之前人家姑娘覺著小李子是依靠,自然是乖巧了,可這是分開都多少年了。人家現在不是傻愣愣的小姑娘可以任意搓弄了,不管他以前給她許諾過多大多高的廣闊天地,現在在她眼裡看來也是笑話罷了,說不準還笑話他井底之蛙呢。這種事情你們還見得少嘛,出國的咱先不說,就咱們認識的這些同學在老家結過婚的,除了老趙幾個人還有誰把媳婦從老家帶過來的?還不是一句感情不和,該拉倒就拉倒。”
趙永奇低著頭,歎口氣道,“各家有各家難處,不要混為一談。”
何芳道,“隻有他傻罷了。”
王慧站的累了,往涼亭上一坐,翹起了二郎腿,“當然傻了。那姑娘覺得虧欠他的,開始還給寫過信。可是後麵就是頭上的虱子明擺著了,隻是他自己不明白罷了。要是明白了,就是趕緊的再找一個。人家姑娘回來了也不會為難,不會覺得虧心,還可以理直氣壯地指責他背信棄義,然後皆大歡喜。結果呢,回來一看,這二愣子不知道套路,還傻愣愣的等著呢,人家姑娘當然不高興了,這讓她說分手,多難為情啊,當然要惱羞成怒了。這就叫不知趣,人不知趣啊,傷的隻有自己罷了。這就叫敬酒不吃偏要吃罰酒。”
一直言語不合的兩個人第一次難得有了一致的意見。
涼亭裡一陣唉聲歎氣。
半夜裡,何芳睡在老四的屋子裡。聽見了隔壁的聲響,慌忙起身,天涼了,秋季的夜裡一絲絲的寒意。她進了屋子,拉開燈,見他躺在地上靠著櫃子抽煙。他見她來了,慌亂的把煙頭攥在拳頭裡。
她趕緊把他手掰開,把煙頭拿出來,手心燙出了一個疤,她分明聞出了糊味,她氣急的叫道,“你這是乾嘛啊,燙著了,你知道不知道!”
他希冀的看著她道,“你不要跟她說我抽煙了。我要戒煙。”
地上滿是煙頭,他要把煙抽夠了,抽惡心了,才能戒煙。
何芳一下子什麼都看不見了,眼淚嘩嘩的掉出來了,半晌才道,“不用戒煙了。真的。想抽就抽吧。”
她把他扶起來,他已經瘦成一杆竹竿了,越來越輕了,身上都是骨頭。他躺在床上,閉著眼睛,嘴巴也閉的很緊。
她喊了他好幾聲,二和,二和。
她摸摸他瘦瘦的肩膀,他真的是二和。她把他的頭貼在她的脖子上,他的臉像是凍壞了,冷冰冰的壓在她的脖子上。
她心疼的不得了,疼的要哭不出來了。
他問她,“你哭什麼。”
她抹抹眼淚,笑著道,“我沒哭。你睡吧,好不好。乖乖的睡吧。”
她慢慢的出了屋子,走幾步就要回頭看看,害怕他再聽見她的哭聲,關上了門。就捂住嘴巴蹲在院子裡,蹲了很久。
聽到公雞的叫聲,她才想起來她今天必須去上班了。
可是她知道家裡不能離開人的,她想去喊小威,可是想想小威父母的樣子,就沒去喊。
她敲開常靜家裡的門,“常姐,你幫我照看兩天。”
常靜道,“怎麼就忽然那樣子了呢,我都不知道呢。”
她看到李和家裡這階段都是大門緊閉,串門子都沒機會,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聽說李和生病也是嚇了一跳。小威得了何芳的警告,嘴巴嚴實,也沒跟任何人說過李和的事情。
何芳道,“常姐,沒事的。你幫我白天看著兩天就行了。我晚上下班就回來了。”
“沒事,沒事。你儘管忙你的,我有的是時間。”廠子裡不景氣,工資都發不出來,常靜去或者不去,已經沒什麼意義了。現在她平常就跟馮老太一起去出攤了,生意很是不錯,再說兒子有出息了,她終於不用錢煩心了,整個人的精氣神更上了一個台階。
她接了何芳的鑰匙,把家裡收拾了一下,就去了李和家。
她陡然見到他都是嚇了一跳,那麼一個壯實的小夥子,咋麼成這樣子了呢。
何芳把葡糖糖拿出來,放到常靜的眼前,交代說,“鍋裡老母雞我也在燉著呢,你等會注意看著下。反正他這胃病,就是要靠補。他要是吃的不多,麻煩給他喝點葡糖糖。”
常靜鬆了一口氣,“胃病不怕,養著身子就好了。”
何芳走後,常靜想跟李和說話,李和卻是一句話沒有說,隻有幾根指頭稍稍動著。
到晚上何芳回來,李和也沒有跟常靜一句話,常靜才感覺到了哪裡不對,不過也什麼都沒問。
何芳一回來顧不得吃飯,要給他喂飯。
他接過飯碗,“我不是孩子。”
她氣笑,“行,你自己吃。”
可是他還是隻挑了兩口,就放下了筷子。
“是不是不合胃口,我給你做?”
他說,“我想吃她做的酸白菜。”
她看著他這幅樣子,心裡要堵死了,終於忍不住了,狠心說道,“她昨天走了。”
“你又騙我。”
他蹣跚著下了床,站在院子裡,看著天上的星星,一顆一顆閃爍著,那麼的純靜。
他坐到地上,何芳嚇了一跳,怕夜露傷著他,拉著他進屋,可是突然拉不動他了。
他坐到天快亮的時候,開始蹲在院子裡哭,他想到了從前的事情,想著時間真是快,又開始嚎啕大哭。
何芳還是把他拉進了屋子,她要關燈,李和拉了拉她,“求求你了,不要關燈。”
他說話的聲音跟蚊子一樣。
何芳不時的朝他額頭上摸摸,不時的要鬆一口氣。
李和道,“不用摸。早就忘記生病了,能生病就好了。”
“傻子。”
“我想去住賓館。”
“好。”何芳從來不懂拒絕,特彆是這個時候。
他在大街小巷的每一家賓館,大賓館,小賓館,不分白天黑夜的睡覺,天天睡。可是他依然很失望,醒來還是那個樣子。
她都伏在床邊陪著他。
他喃喃道,“沒用。”
何芳聽不懂,“什麼沒用。”
“沒用就是沒用。”
何芳安慰他道,“那你說怎麼辦,都依你好不好?”
“我要蓋賓館。”他記得那出差那天睡得是浦江銀茂大廈的一家賓館,不是同一個地方當然沒用了,他理所當然的想到,肯定是這個樣子。可是現在還沒蓋呢,十年以後才能出現呢,他等不及了。
“好,蓋賓館。”何芳認為他在說胡話,過幾天忘記了就好了吧。
她很高興,他現在肯吃飯了,隻要能吃飯就好。
他給於德華去了電報後,他在家裡開始畫圖,這是一幅大廈的設計圖,隻是簡圖輪廓,重點是標注在53層到87層賓館的位置。
雖然對機械設計的人來說,畫幾個直來直去的線條並不是什麼難事。但何芳不停的誇讚道,“真的很漂亮。”
他很是傲氣的說道,“那是當然。”
於德華匆匆來的時候已經是深秋,冷風往脖子裡直接灌。
於家的兒子何芳是見過幾次的,隻是不太熟,但知道他跟李和有點生意往來。
她給於德華開了門,隻是說李和最近心情不好,不管李和提出什麼要求,讓於德華先應著。於德華笑著應了好,李和是大老板,不管什麼要求,不管心情好不好他都得應著,這點何芳不需要交代。
可是於德華進屋猛然看到李和止不住心涼。
李和瞪著他道,“看什麼看。”
於德華顫抖著指著他,“你怎麼這樣子了...”
他想李和怎麼這麼瘦了,臉上已經沒一點血色了,甚至邊稍都有一點白頭發了。他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一個人怎麼可以變成這個樣子,距離上次香港的見麵還不到半年啊。
“我要在浦江蓋樓。”李和丟了他畫的圖稿給他,“去找建築設計公司,93層,儘快。”
於德華聽說93層就嚇了一跳
他有點目瞪口呆!
93層!
而且是在內地!
這是瘋了!
簡直是瘋了!
於德華想起了何芳的話,隻得硬著頭皮說,“好。”
“那走吧。”
“啊。”於德華想不到這麼快就要攆人。他下飛機還不到一個小時呢。
李和麵無表情的道,“趕緊去找加大拿的設計師和浦江政府。你告訴浦江政府,浦東開發需要一個地標性建築,我們幫他們蓋一個地標性建築。我要儘快動工,能有多快就有多快。”
浦東的大開發也就是這兩年的時間,也許會有點早了,可是他不想等。他一刻都不想等,他等的太累了。
於德華後悔剛才答應的乾脆了,李和這明顯是認真的。
“這是摩天大樓了,摩天大樓一個項目至少需要五六億美金。”
“我會讓沈道如給你劃撥資金。不要廢話了。”
“好。”於德華見李和生氣了,不好再說什麼,迷迷糊糊地出了宅子,他有許多事情想不通。
何芳追上他,“希望沒讓你為難。你先哄著吧。等過階段他就忘了。”
於德華苦笑,“知道了。”
他這話其實是在應付何芳,他想何芳也許不知道李和到底有多大的能量吧。
於德華不知道李和是不是真的發了昏,猶豫再三,他決定先去浦江再說,因此當天就帶了秘書搭機匆匆的去了浦江。
不過到了浦江之後,於德華還是先給沈道如去了電話,兩個人雖然有矛盾,但是此時是一體的。
沈道如聽完之後,才笑著道,“我還沒收到李先生的指示,真是不清楚。我要是得到李先生的電話,我會立刻給你劃撥資金過去。”
他掛完於德華的電話之後,才不禁冷笑,於德華也就隻能混到這個地步了,如果他這次再敢違背李先生的意思,他真的就混到頭了。於德華要是敢辦不好這件事,肯定落不了好果子。
他倒是真盼著於德華出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