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劍法?不用青山劍道居然也能劍意萬千?景陽真人……太了不起了。”
劍仙恩生離開了醫療艙,站在冰冷的合金地麵上,看著光幕上的畫麵,內心灼熱不已,感慨說道:“這還沒有醒就這麼厲害,如果醒了那該怎樣?好吧,你反正不能真的醒過來。”
是的,井九沒有醒過來。
如果他真的醒來,就會變成一把劍。
這時候的他事實上就是一把劍,但不用擔心被青山祖師裝進劍鞘裡——青山祖師留在他手腕上的那根青色光繩是新承天劍的外顯。新承天劍是一段程序,隻要他的精神世界依然是空的,便不會被控製。
整個星球的怪物們都被他這把劍切斷成了碎片,然後被嚴寒凍成了雪粒。
他依然舉著右手,那九個真正可怕的怪物還懸在天空的高處。
那些巨大的黑色母巢散發著邪惡幽冷的氣息,對自地麵噴薄而至的萬道光線沒有任何反應。
無數道看不見的金屬細絲來到大氣層邊緣,像煙花一般散開,向著那些母巢刺去。
沒有任何聲音響起,也沒有任何變化。
那些無形的金屬絲依然無形。
連李將軍都能殺死的重離子炮對這些暗物之海最高階的怪物居然沒任何作用。
井九感知的很清楚,那些金屬細線根本沒有接觸到這些母巢的身體,直接滑了過去。
處暗者散發出來的氣息越來越陰冷,與天地間的寒意無關,是一種與存在、與生命相反的死亡氣息。
雪花不停地落,大氣非常乾淨,遠方恒星的光線非常清楚,卻漸漸被那些黑色的、巨大的球體吸噬。天空變得越來越黑暗,仿佛時間倒流,晨光消失,世界回到了黑夜裡。
“是黑域噢。”歡喜僧不知道什麼時候睜開了眼睛,看了眼天空裡的處暗者們,對井九說道。
人類文明重生以來,處暗者就沒有同時出現過,遠古時期資料又遺失太多,今天清晨看到望月星球上的畫麵,中央電腦通過對空間數據的觀測推演出一種猜想。處暗者的數量不是簡單增加這般簡單。當暗能量在它們之間連成極致密的一片區域後,那片區域甚至會變成類似於引力場般的強大屏障。
歡喜僧在暗物之海裡的時候還不知道這種猜想,但當他在那個巨人頭顱後麵看到第二個處暗者時,天心通發出了強烈的警告,於是他想都沒想便轉身逃了,然後把警告轉達給了井九。
有些奇怪的是,他的這句話說的有些輕佻,像是打趣又像是嘲弄,可能是想在井九麵前顯擺一下。
顯擺、嫉妒或者彆的什麼情緒,對他來說都很多年沒有過了,因為他與雪姬也已經很多年沒有見了——不管是從這個世界來算還是從朝天大陸來算,都已經是很長的一段時間。
井九現在的心智就是個小孩子,這時候人也變成了個小孩子,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在顯擺什麼,依然舉著右手對著天空,掌心裡的光線還在不停散發。
下一刻,他的手指收了回來,握掌成拳,中間空著,就像握著一把劍。
這純粹是他下意識裡的動作。
向著天空裡散去的無數道細線,隨著他的動作合攏起來,變成了一道筆直、依然很難看清楚的金屬線。
滿天風雪裡,從遙遠的地方傳來極輕微的一聲破音。
那道筆直的金屬線,就像一道從地麵延伸至大氣層邊緣的劍,直接破開黑域,切開堅韌無比的外表,刺進了一個處暗者體內,但隻是刺進去了一些,便難再以深入。
那個處暗者的表皮裡麵仿佛是最粘稠的泥沼,又像是虛空一般渾不著力。
一道難以想象的邪惡、陰冷氣息從那隻處暗者的深處生出,如黑色的閃電般順著金屬線傳回,在大氣裡綻出無數耀眼的火花,以難以想象的速度落在井九的身上。
啪啪啪啪,無數聲爆破音響起,寬大的藍色運動服不停狂舞,然後撕裂。
刺耳的藍色電弧裡,隱約可以看到那個小男孩的身影。
這些能量並不能傷害到井九,真正能夠傷害到他的是邪惡的死亡氣息本身。
處暗者代表著暗物之海的客觀意誌,實在是太過強大。
當初他飛升離開朝天大陸,被一隻處暗者自爆重傷,主要就是神魂被那道意誌所傷。
現在他的精神世界一片混沌,完全沒有抵抗力,甚至根本不知道如何抵抗,自然更不是對手。
轟的一聲巨響,藍色電弧與運動衣一樣變成碎片,消散在微雪裡。
籃球場的正中央出現一個非常小的坑窪,邊緣是迅速凝結的岩漿,岩漿縫隙裡散著黑煙。
井九躺在坑底,身上也冒著黑煙,小臉蒼白,閉著眼睛,似乎已經昏迷不醒。
……
……
整個宇宙,所有看到這幕畫麵的人們都沉默了。
薑知星等烈陽號戰艦上的官兵,已經隱約猜到那個少年就是顧問先生,看著他殺死了星球上所有怪物,正在振奮之時,忽然看到他重傷倒地,擔心之餘不禁有些絕望。
看著天空裡的九個黑太陽,感受著暗物之海強大的毀滅意誌與死亡感受,很多人都絕望了。
難道希望剛剛出現就要放棄嗎?難道那顆望月星球就會這樣沉入海底?難道星河聯盟的未來也是如此?
不,還有很多人沒有放棄希望,這裡說的不是趙臘月與那個灰格子襯衫研究員這種沒有立場的弟子,也不是星門女祭司、泰洋主教這些認為井九是新的神明的狂信徒,而是那些像曾舉、陳崖一樣的飛升者。
前些天當整個世界倒數歸零的時候,井九沒有醒來也沒有死,除了歡喜僧這個我執影響太深的家夥,所有飛升者都很快得出一個簡單的推論——他肯定是與雪姬在一起。
沒有醒來的井九無法戰勝那些處暗者,不代表雪姬不能。
隻要雪姬願意站出來,望月星球與人類就還有希望。
是的,井九認為自己是朝天大陸有史以來最強的修行者,但那隻是他自己認為。
他自己心裡也有數,這個修行者隻限於人族範圍裡。
朝天大陸有史以來最強的存在,從來都是雪姬。
不管是青山祖師那時候,還是後來的任意一個時間段裡,她都是最強的,永遠最強。
朝天大陸的修行史,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人族修行者在北方那位女王的壓力下辛苦求存、不停奮鬥,直到最後……還是打不過她,隻好飛升了事。
數萬年來,人族隻在雪原邊緣停留,在那裡建設了長達數萬裡的陣法與防線,防的也隻是獸潮而已,根本不敢去撩撥她,除了連三月與趙臘月、白早這種瘋女人……事實上,很多修行者都認為,如果女王陛下不是對這個世界沒有什麼想法,直接率領獸潮南下,人族早就已經毀滅了,哪裡還有後麵的這麼多故事。
現在人類在新世界裡麵臨著極大的危險,根本無力對抗九個同時出現的處暗者,在這個時刻,那些飛升者們隻能寄希望於這個人類曆史上最大的敵人、無法戰勝的存在來拯救人類。
這聽上去似乎有些荒唐,仔細品來卻有道理。
現在井九已經敗了,除了雪姬還有誰能阻止那片黑夜?
曾舉、陳崖等飛升者非常確信雪姬肯定就在望月星球,應該離井九不遠,而且剛才雪姬傳道的聲音誰都聽到了,問題是她這時候在哪裡呢?
從沒有雲的天空裡落下的微雪是那樣的寒冷,天地間的一切湖泊江河都已結冰,寒意的源頭便是這片樓區,雪姬應該就在這附近,問題是你到底在哪裡呢?
朝天大陸的修行者們在雪姬的陰影下生活了無數年,卻沒有幾個人見過她的真麵目。包括曹園與禪子這些與她交過手的人也是如此。
除了很多年前從冰海裂縫裡飄出來的歡喜僧,就隻有井九、童顏見過產後虛弱的她。
很多視線落在籃球場、站在歡喜僧身邊的那個小姑娘身上,難道她就是雪姬?
很快這個推論便陳崖等人自行否定,當初李將軍與井九、西來在霧外星係一場死戰,他們曾經見過這個小姑娘,知道她是那位少女的降臨體,自然不可能是雪姬。
有些像曾舉這樣的飛升者非常喜歡看那本叫大道朝天的小說,喜歡玩同名遊戲,自然也懷疑過花溪懷裡抱著的那個娃娃,隻是那個娃娃被紅布裹著,無法看清楚,而且他們根本不相信井九在小說裡對雪國女王的那些形容,覺得花溪抱著的那個事物,應該是他配合書與遊戲做的障眼法。
女王究竟在哪裡?
那些從大氣層邊緣垂落的無形金屬絲飄落到籃球場上,彙聚到那個微陷的坑中。
自天而降的雪花被悄無聲息地切成更小的花瓣。
裂縫裡的黑煙漸散,井九的身影清楚起來,已經不再是小男孩模樣,變得大了很多。
沒有人注意這邊的神奇畫麵。
因為這時候另一邊有個畫麵吸引了整個宇宙的注意力。
花溪站在歡喜僧身邊,懷裡抱著一個紅布包著的東西。
一隻小手從紅布裡伸了出來。
小手圓乎乎的,通體雪白,看著非常可愛。
可愛的小圓手非常粗暴地在花溪的額頭上敲了下去。
啪的一聲輕響。
花溪醒過神來,趕緊把她放到地上。
歡喜僧的臉上流露出情緒複雜的滄桑笑容。
飄著碎雪的籃球場,滿是裂縫的地麵。
雪姬望向天空,頭發輕舞。
她沒有看那九個黑太陽,而是望向大氣層外的一顆衛星,不知道為什麼。
全宇宙看到這幕畫麵的人都呆住了。
那些來自朝天大陸的飛升者們更是震驚的難以形容,就連曾舉這樣的聖人,都下意識裡低呼出聲。難道這個娃娃般的小雪人……就是朝天大陸無數萬年來的最強者,雪國的女王陛下!
女王陛下怎麼可能是這個樣子?難道景陽真人寫的那個小說是真的?一點都沒有虛構?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陛下她為何要披著那件紅布?這是披風還是鬥篷?
“好像是……床單料子。”
遙遠主星大氣層邊緣的觀景平台上,鐘李子、冉寒冬、江與夏早就湧到了趙臘月與劉阿大的身後,神情專注地看著光幕上的畫麵,聯想著那本小說裡的形容,緊張興奮到了極點,眼裡滿是傾慕與向往。
這是她們第一次親眼看到傳說中的雪姬。
據說每個小姑娘都會在夜裡,披上床單扮演皇後或者女王。
今天雪姬也披了一個床單,但她不是在扮演,因為她本來就是女王陛下。
嗡的一聲輕響。
紅布被寒風拂動,就像迎風招展的血旗。
雪姬望著天空裡的九個處暗者,烏黑的眼瞳裡滿是漠然的情緒。
寒蟬不知何時從籃框上飛了過來,落到了她的臉上。
潔白而可愛的小甲蟲從左到右緩慢爬過,在她臉上分割出一道很細的線,從左邊延向右邊。
那道線很紅,像血一般,慢慢分開。
“嚶嚶。”
一道難以想象的強大氣息從那個嬌小的身軀裡生出,在極短的時間裡傳遍整個星球,繼而越過大氣層,向宇宙深處而去。這是她在向所有人以及所有怪物宣告:我才是世界的主宰。
不管是那個世界,還是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