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這場祖星會議,除了曾舉之外的所有破繭者都到了,可以想見其重要性。雖然沒有討論什麼重要的事項,但任何一句看似不起眼的話其實都足以改變某個行政星球的曆史,然而從始至終青山祖師都沒有發言、沒有什麼態度表示,直到這個時候他終於開了口。
他說出了一個名字。
童顏是最新的飛升者,境界實力不會太差,但對破繭者們來說也算不得什麼,至少遠沒有帶著白鬼的趙臘月危險,為什麼青山祖師開口便提到了此人?
陳崖沒有想多長時間便明白了道理——童顏是井九的謀士,剛出現便聯係上了星門女祭司,明顯有想法。這種人看似不起眼,但如果給他足夠多的時間,誰知道他會在草原地底點燃多大的一場火?想要把這種風險消除在未成患時,最簡單也是最有效的方法,當然就是直接殺死此人。
“我會儘快殺了他。”他說道。
青山祖師擺了擺手,也不知道是表示知道了還是有彆的想法。
隨著老人枯瘦手掌的擺動,溫泉表麵的霧氣再次流動起來,那道巨大的光幕消失,緊接著洞府上方的崖石也自然分開,露出了湛藍的天空。
湛藍天空的麵積越來越大,洞府完全開啟,坦露在了陽光下,前方是銀色的沙灘,更遠處是碧藍的海樹,椰樹成林,隱有猴鳴,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
帶著硫磺味道的溫泉水順著底部的暗口流走,無數海水裹攜著各種魚類以及水母類生物從另一處暗道湧來,很快便洗淨了池子裡殘餘的味道,汪成了一片海。
青山祖師重新戴上笠帽,看著眼前這片漸要成形的海沉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什麼。
沒用多長時間,海水便灌滿了這片池子,可以用來遊泳,也可以用來釣魚。
青山祖師拿起一根斑竹做的釣魚杆,把魚鉤蕩到身前,捏著帶著泥土的蚯蚓掛到鉤上,然後認真放進海水裡。
都說修道的最高境界是反樸歸真,這才是真的反樸歸真,因為他是在真的釣魚,而不是像太平真人與純陽真人那樣拿著空竿擺姿式。
“你怎麼看?”他看著不時劃破海水的釣線,用低沉微啞的聲音問道。
“確實應該殺了。不管他是大悲切還是小歡喜,既然有了異心,就應該抓緊殺了。”
伴著一道有些懶散的聲音,一個中年人從洞府後方走了過來,手上與腳上滿是泥土,提著一個小簍子,簍子裡全部是新鮮的蚯蚓。
中年人打著赤膊,穿著非常休閒的短褲,眉眼好看,卻總給人一種犯困的感覺,大概是因為他的眼皮有些耷拉的緣故。
“我說的不是大悲和尚。”青山祖師說道。
這個耷拉著眼皮的中年人就是卓如歲。
趙臘月與童顏離開後不久他也成功飛升,來到這個世界後,他什麼都還沒有來得及做,沒有遇到燃燒的飛劍,沒有遇到礦船或者海盜船,沒有去星門基地那個電子修理鋪做手環,便看到了星海之間那位戴著笠帽的老人。
青山祖師直接把他接到了祖星,在這裡傳授他最高級的劍道知識,講述這個世界的曆史,短短十餘日他便獲益匪淺。
要說主角待遇,這才是真正的主角。
誰讓他是這一代的青山掌門,道統之正無過於此。
“童顏啊……幾百年前剛認識的時候我就不喜歡他。那個石人要去殺他不就因為他是中州派的。”
卓如歲在青山祖師身邊坐下,把腳伸進海水裡有些粗暴地搓了幾下,把上麵沾著的泥儘數洗掉,說道:“我是青山掌門,他是中州掌門,我管他死活。”
青山祖師沒有在意遊到身前的那些魚儘數被某對臭腳丫驚走,繼續問道:“那如果是井九呢?”
聽到這個問題,卓如歲想都沒想,直接說道:“反正我又打不過他。”
青山祖師說道:“又不是讓你去打。”
卓如歲沉默了會兒,說道:“反正我也不喜歡他。”
他不知道祖師能不能讀心術,或者說能不能看穿一個飛升仙人的道海心識,所以沒有撒謊。
青山祖師說道:“看他寫的那個故事,還以為你們關係不錯。”
“寫出來給人看的故事能是真的嗎?您看咱們青山道統從您開始,再到道緣真人、沉舟真人、太平師祖,再到我師父……啪啪啪啪!”
卓如歲越說越激動,拿起右手像菜刀一樣在空中砍著,說道:“清清楚楚!接著就應該是我或者南山師兄,關他什麼事兒?更何況他最開始想讓顧清當掌門,後來讓廣元師叔當,什麼時候想過我?後來我當了掌門,還是被他們神末峰的架空著!我可不會因為這個感謝他。”
遠處的沙灘上也傳來啪啪啪啪的聲音,那是猴子們掰了椰子在往地上扔,也不知道怎麼如此調皮。
……
……
椰子在銀色的沙灘上散了滿地,就像隨著日落出現在夜空裡的星星,又像是淩亂的數字,透著不吉利的味道。
滿天繁星間,明月最耀眼。
釣了半天魚,青山祖師大概也是有些厭了,摘掉笠帽,起身來到沙灘上找了個椅子靠了上去。
數台自行機械儀從各種走了出來,端著果蔬佳肴,還有很多酒水。
卓如歲拎了把椅子過來,略請了請老人家,便不客氣地大塊朵頤起來,吃的那叫一個酣暢淋漓,完美地扮演了一個不完美的晚輩。(忽然想到範閒……)
青山祖師端著酒杯慢慢飲著,看著夜空裡的那輪明月,淡然吟道:“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卓如歲趕緊用濕毛巾擦掉手上的油漬,給自己倒了杯酒,恭敬地雙手捧著祝道:“祖師好詩。”
“這哪裡是我寫的詩。”青山祖師說道:“是前些年在祖星某個地底遺跡裡挖出來的。”
卓如歲把杯中酒一飲而儘,望著月亮不解問道:“為何要叫月亮?說起來一年十二個月的月字就是這麼來的嗎?”
“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個日出……這是另外一首詩,不管是朝天大陸還是星河聯盟,紀年與很多單位,都是從祖星來的,你要有興趣,洞府裡有不少資料。”
青山祖師說道:“我這些年留在祖星,主要就是在做遠古時期的數據挖掘,當年那位神明也做過不少。”
這裡說的遠古時期明顯是比遠古文明還要更遠的時代。
卓如歲問道:“為何那位神明與您都如此看重此事?”
“隻有知道來處,才能大概明白去處,不管是對整個人類還是我們這些個體來說,都是如此。”
青山祖師眯著眼睛問道:“你可知道井九為何要寫那個故事?”
卓如歲很誠實地搖了搖頭。
“那個故事是他對整個世界的宣言,也是對自身過往的一次完整記錄,他要去無儘去處,便要把來處寫清楚。”
月光落在祖師蒼老的麵容上,把那份醜陋都照成了滄桑,如他緩緩響起的聲音一般。
卓如歲沉默了會兒,問道:“祖師,您要往何處去呢?”
青山祖師平靜說道:“我正在往無儘深淵裡去,如果哪天真的死而不能回,你就留在這裡把那些資料整理做完吧。”
說完這句話,他舉起手裡的酒杯,對著月亮遙敬了一下。
卓如歲的視線順著他酒杯的方向而去,落在了明月之上。
他現在的境界極高,乃是真正的仙人,眼力自然不凡,可以清楚地看到月球表麵的那些坑窪,甚至還能看到行星防禦係統的很多設備。
自從青山祖師隱居祖星那天開始,太陽係便成了真正的禁區,除了他允許的極少數人以及那位少女,再沒有人能夠進入遠程小行星帶以內。
那條遠程小行星帶據說遠古的時候被稱為柯伊伯帶,現在在破繭者組織最隱秘的資料裡被稱為“可以星帶。”
——不可以進入可以星帶。
這是李將軍難得的幽默,可惜的是確實稱不上幽默。
“祖星以前的人……也可以說古人吧,那時候文明還很落後,又不會修行,那在他們的眼裡,這些星星會是什麼?月亮又會是什麼?”
卓如歲嚼著椰肉,有些含混不清說道:“他們會不會覺得月亮上麵有樹,有宮殿,還有神仙?”
青山祖師淡然說道:“那位神明最先發掘出來的一些神話裡便有記載,據說那時候的人確實認為月亮上麵有宮殿,還有一位女仙人叫做嫦娥。”
“哪兩個字?”卓如歲聽著女仙人便來了興趣。
青山祖師用手指蘸了些酒水,在桌麵上寫下了嫦娥兩個字,用的是這個世界的語言。
卓如歲想了想,又說道:“待那些古人對世界了解稍多些後,會不會又有些新的、不一樣的想象?”
“那就是最初期的幻想小說了,也就是所謂科幻小說,有些人覺得月球應該是中空的。”青山祖師說道。
卓如歲大笑起來,說道:“還真是敢想……”
“現在的月球確實是空的。”青山祖師說道:“被後來的人類挖空了,做成了太空基地,然後又被廢棄,現在被改造成了祖星防禦係統,可以在最短的時間裡封鎖祖星的表麵。”
卓如歲被這轉折弄的半晌才緩過勁兒來,看著夜空裡的月亮生出一種怪怪的感覺,說道:“如果……如果這時候有人藏在月亮裡麵看著我們,那就好玩了。”
青山祖師對他非常有耐心,說道:“如果有人在看我們,我們就會看到他。”
卓如歲忽然說道:“祖師,讓他活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