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聲,720一樓右手邊房間的鐵門開啟了。
緊接著又是一吱呀一聲,720的單元門開啟了。
井九走進雪花裡,習慣性地掀起藍色連帽衫的帽子,罩住了頭。
花溪有些費力地把單元門關好,緊了緊身後的黑色雙肩包,抱著雪姬跟在他身後向小區外走去。
雪姬確實很小巧,而且外貌與模樣真的很像一個可愛娃娃,但被花溪這樣一個小姑娘抱在懷裡,還是有些顯大,很容易引人注意。
按道理來說,她應該留在家裡,但就像井九潛意識裡不敢離開她一樣,她也不敢離開井九太長時間。
雪這般大,風這般冷,抱團取暖很應該,哪怕他們是朝天大陸最強的兩個家夥。
雪地一片潔白,如氈子一般,昨夜那個叫伊芙的女士留下的足跡早就被覆蓋,隻有花壇裡的地麵上有一行竹葉,應該是不久前剛剛有鳥經過。
離開生活區,他們坐著地鐵去了市中心。
這顆星球現在嚴禁任何飛行器起落,處於事實上的封鎖狀態,但其實對生活在這裡的人們沒有太多影響,就像昨天籃球場上的那些少年的對話一樣,就算沒有封鎖,又有幾個人買得起離開星球的船票呢?
盤踞在這裡多年的海盜世家被軍方的戰艦摧毀後,政府的力量得到了更多的展現機會。對民眾來說甚至在某些方麵比以前更好,比如各種福利,比如活動中心裡的那些輔導班,比如治安。
地鐵上的人不多,隔著不遠不近的合適社交距離坐著,偶爾有人向花溪抱著的娃娃投來好奇的目光,但沒有人發問。
到了溪穀站,按照宣傳頁上的交通指示,井九與花溪下了地鐵,有些茫然地看了半天交通指示圖,才找到了出口。好在市活動中心的大樓非常大,就像一座山般橫亙在廣場中央,走出地鐵便能看見,不會再次迷路。
來到活動中心前,井九有些笨拙地伸出左手,把手環靠到掃描儀器上,花溪把眼睛睜的很大,學著他的動作也照做了一下,伴著嘀嘀兩聲輕響通過了掃描門。
保安看出來他們的智力有些問題,沒做任何為難,還很耐心地詢問他們要做什麼事情。
花溪被人詢問,變得非常緊張,怯怯地躲到了井九的身後。井九有些茫然地聽完對方說的話,拿出宣傳頁放到了保安的眼前。保安看著宣傳頁上留的官員聯係電話,幫他們做了呼叫。沒過多長時間,伊芙女士從電梯裡匆匆走了出來。
伊芙女士看到井九身後的花溪有些意外,旋即想起來他們家隻有兩個兄妹相依為命,便明白了為什麼,笑著做了自我介紹,帶著他們向大樓裡走去,輕聲問井九:“你是想要學器樂基礎入門課程還是口琴專精課程?”
井九想了很長時間,嗯了一聲,然後又沉默了很長時間。電梯裡的氣氛變得有些怪異,就在這個時候,花溪像蚊子般微小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他想學鋼琴。”
伊芙女士再次感到意外,下意識裡望向井九的手,發現他的手指修長漂亮,看起來就像一雙彈鋼琴的手,不由笑了起來,問花溪道:“那你呢?你也想學點什麼嗎?”
花溪依然躲在井九身後,低著頭抵著他的後背,用蚊子般的聲音說道:“不用,我找到地方坐著等哥哥就好。”
伊芙聽著她的聲音,心裡更生憐愛,和聲說道:“那呆會報完名後,我帶你去閱讀室好不好?”
花溪輕輕嗯了一聲。
電梯門開啟,伊芙女士在前麵帶路,井九跟著她,花溪抱著有自己一小半高的娃娃,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沒有人注意到,那個娃娃的蝴蝶結發卡微微顫動了下。
寒蟬覺得好累。
花溪根本沒有回答問題,那些像蚊子般的聲音,都是它讓蚊子發出來的。
……
……
帶著井九報完名,送到鋼琴課堂上,又把花溪帶到閱讀室,讓她記住自己的手環聯係號碼,不要隨意亂跑,伊芙女士便回到辦公室繼續處理自己的事務。
一個小時五十五分鐘後,手環發出鬨鐘的輕微振動,她揉了揉有些發澀的眼睛,把進行到一半的二次登記錄入工作停了下來,走到了鋼琴課的教室外,望向教室裡,一眼便看到了那個穿著藍色連帽衫的少年。
封鎖期內,政府的各種援助都非常及時而且慷慨,但也不可能放幾十台鋼琴在一個市的活動中心裡,教室裡隻有五台不同樣式的鋼琴,參加課程的學生身前都是虛擬的電子光鍵琴,孩子的手指頭在空中不停彈動,不覺心酸,反而有些可愛。
伊芙女士注意到井九的雙手放在膝蓋上,看著很乖巧,但始終沒有彈琴的動作,不禁有些擔心他跟不上課程。
這個時候,悠揚的電子樂聲響起,意味著今天的課程結束。鋼琴課老師看到伊芙,苦笑著迎了上來,低聲在她耳邊說道:“你介紹來的那個學生聽的很認真,但好像……有些遲鈍,比你說的嚴重多了。”
伊芙的視線越過她的肩頭,望向教室裡,發現井九還是老老實實地坐在座位上,不知為何覺得有些難過,對老師說道:“隻能麻煩你多些耐心了。”
下課後井九沒有立刻起身離開,不是他拘謹或者膽心又或者遲鈍,隻是他覺得這電子樂有些耳熟,好像在哪裡聽過一般,讓他想到了昨天餘光裡看到的那些奇怪的傘,還讓他想到了金黃色的樹葉和一些姑娘。
“萊恩,下課了。”伊芙對教室裡喊道。
井九站起身來,有些機械地轉身向門外走來,動作顯得很遲緩。
那位鋼琴課老師為了掩飾自己的情緒變化,單手抵在額頭上,遮住眼睛,待他來到身邊才平靜下來,認真說道:“音階入門這些我覺得你能學會,但你有什麼不懂的要積極提問,回到家裡……嗯……多想想今天課堂上的內容。”
老師本來想說讓他回家多練習一下,不要像在課堂上這般緊張,忽然想到他家裡肯定不可能有鋼琴,連電子光鍵琴聽怕也買不起,才趕緊轉了話題。伊芙女士自然聽出來了,感激地拍了拍他的肩,帶著井九去閱讀室接花溪。
花溪在閱讀室裡抱著娃娃看電視,電視裡放著她最喜歡的動畫片。
有幾個明顯比她小很多的小朋友,在不遠的地方看著她,有些害怕也有些羨慕,不知道這裡曾經發生過什麼故事。
把他們送到樓下,伊芙女士想起一件事情,讓他們等會兒,沒多長時間後,她氣喘籲籲地跑了回來,遞過來一袋糕點。
政府的糧食配給沒有任何問題,但這種精致的糕點比較難買到。
最近城市的治安真的不錯,警察局的巡示力度很強,而像前些年經常會出現在城市上空的那些強者早已絕跡。不知道是死在了軍方的清剿中,還是搶在星球封閉之前逃了出去。
地鐵裡的人們依然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坐著,車廂裡非常安靜,隻能聽到懸浮軌道發出來的低沉嗡鳴,窗外的光影廣告應該是正在更換期間,看著有些黑暗,當然也正好用來當作鏡子,如果你有這種興趣的話。
硯山站上來了一位瘦高男子,穿著米色的風衣,臉上帶著黑色的麵具,走到井九與花溪的對麵坐下。
車廂裡不多的十幾名乘客下意識裡向遠處散去,就像被吹脹的氣球上的點,或者是宇宙大爆炸過程裡的星星。
井九低頭看著地板上快速閃過的光線,想象成鋼琴的黑白鍵,在心裡默默地彈著,根本沒有注意到對麵坐著什麼人。
花溪睜大眼睛,好奇地看著對麵那個風衣男子,沒有任何害怕。
也沒有任何插曲發生。
二人下了地鐵,在微雪裡走過球場,走過被滑板撞的傷痕累累的舊牆,走過長滿野蘆葦的湖邊,走過垃圾場,穿過一個小門便回到了720。
已經是傍晚,路燈漸亮,彆的樓裡也漸漸亮起了昏黃而溫暖的燈光。
花壇裡的雪麵被照亮,除了竹葉般的鳥爪印還多了一行如梅花般的貓腳印,前方還灑落著一些殷紅的血跡。
隻是看到這殘餘下來的痕跡,便能想象到那一刻野貓捕食飛鳥時的淩厲畫麵。
雪姬看著雪地,烏溜溜的黑眼珠裡閃過一抹欣賞的意味,伸出圓乎乎的小手打了個無聲的響指。
720一樓靠山那個房間的燈亮了,接著三樓與四樓六樓陸續又有幾個房間亮起了燈。
這座樓沒有彆人,隻有他們生活在這裡。那些房間亮燈的順序與分布看似隨意,沒有任何規律,其實很講究,會讓所有看到的人類都產生一種理該如此、像家的感覺。
井九望向那些亮燈的房間,語氣遲緩說道:“好像……棋……嗯……星星。”
回到家裡,第一件事情當然是做飯。
蒸鍋一開,霧氣自然來,糕點的香味還沒有傳出,廚房通著陽台的窗戶便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霜,遮住了外麵的畫麵。
花溪隱約覺著外麵有什麼,以為是貓又在撲小鳥,伸手擦掉窗上的霧氣,便看到了那個地鐵上遇到的風衣男子站在花壇上。
她心想真巧,原來他也住這個小區啊,傻笑了兩聲,向對方點頭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