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上那枚戒指,與那個偉大的機械智慧生命連線,有很大的風險。井九願意這樣做,是因為與風險相應會有極大的好處。最好的情形當然就是他成為新的神明,人類文明的至高統治者,之後再也不用去處理這些麻煩的事,隻需要繼續修行,不斷向前,順便解決暗物之海的問題就好。
就算沒有這些,依然有足夠的好處吸引他——那就是通過遍布整個宇宙的監控網絡找到雪姬。
那本叫做《大道朝天》的小說以及同名遊戲,已經在星河聯盟推廣了一段時間,所有的飛升者都知道了這件事,他不相信雪姬不知道。雪姬沒有來找他隻有兩種可能,要不然就是她躲在寒冷的宇宙某處適應環境,要不然就是不肯被他找到。
無論哪種都不像是雪姬會做的選擇——女王是朝天大陸真正的主宰,怎麼會像談真人一樣活著?
他需要找到雪姬,弄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就是愛?
當然不是。
是怕死。
問題是當雪姬不想被他找到的時候,他又能有什麼辦法呢?
遍布整個宇宙、像光輝一般無所不在的星域網以及更深層的各種監控網絡便成了唯一的途徑。
當時在宇宙裡,他戴上戒指接受整個人類文明的信息洪流,再到被青山祖師植入了那段控製他的程序,隻過了很短的一段時間。那段時間遠遠不夠他搜索整個星係群的每個角落,但足夠他通過事先寫好的算法找到了一些痕跡。
具體說起來,那是極其複雜的算法,也是極其複雜的過程,主要的數據采集激發點集中在以下幾個方麵。
高速粒子加速器的異常現象。
血拇誤報事件。
區域氣溫統計的異常現象。
非正常死亡現象。
以及最重要的標記。
第一點與第二點針對的是鎮魔獄的蚊子。
第三點與第四點針對的是雪姬本身。
最後一點則是針對寒蟬。
雪姬飛升的時候帶走了寒蟬,寒蟬自然帶著蚊子。
前麵四點比較好理解,最後這條是當初寒蟬離開神末峰時他對它的交待。
……
……
事實證明他的算法是正確的。
在星河聯盟無所不在的監控網絡幫助下,他在阿爾礦星企業的實驗室裡發現了高速粒子加速器的異常現象,在該星域找到兩起血拇誤報事件,注意到了這顆不起眼的星球,發現今年這顆星球的平均氣溫較往常低了零點三度。
如此小的數值差異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聯係到前麵兩點,便代表了很多。
最後他在這顆星球的礦工聚居區某個大樓的下麵看到一個紅色街畫,痕跡已淡,筆觸拙劣,隻能隱約分辨是個棍狀物。
想到執筆者是隻雪甲蟲,那麼把這個紅色的棍子理解為弗思劍,似乎也不是那麼難以理解的事。
井九不理解的是另外兩件事。
雪姬喜寒,為何不在宇宙或者那些遠離恒星的地方生活,卻活在人類的聚居地?為何她生活的地方居然沒有什麼異常死亡事件?這顆星球一年來的異常死亡很多,但那都是被海盜暗中殺死的無辜者。
這些問題真的很讓人頭疼。
他真的很頭疼,不是精神上的,是生理上的。
他一直靠沈雲埋的那種藥劑強行阻斷大腦放電,造成意識模糊,運算能力低下,依然無法完全讓那段程序停止運轉。
那段程序不停地試圖奪取他身體的控製權,就像承天劍複活一般,不停地劈斬著他的大腦。
雨水落在青色的光繩上,無數道劍意落在他的靈魂最深處,在模糊的意識與有些混亂的思考裡,他明白了西來為什麼一定要死。
就算他用人類文明的信息洪流抹掉了李將軍留在西來精神世界裡的烙印,他的那道神識也隨著那些信息洪流留在了那裡。如果西來還活著,青山祖師可以通過那道神識隨時追蹤他,而不會像現在這樣,那段程序被他強行封印在腦海裡,隻要他不與外界發生任何信息交流,便不用擔心被發現。
天空裡忽然落了一場雨。
這裡是重工業區,生活環境有些糟糕,隻有單層防輻射、加溫防護罩,沒有更完備的設施,所以雨是酸雨。
他緩慢抬手,抹掉臉上的雨水,靜靜等著她出現。
又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下水道裡的水聲都開始變得喧嘩起來,才終於又有了動靜。
首先出來的是那些蚊子。
井九的意識有些模糊,視線也不像平時那般銳利,在大雨的遮掩下,一開始竟是沒有注意到它們。
接著爬出來的是寒蟬。
被酸雨洗過的寒蟬,露出雪白晶瑩的身體,向著他高速爬來,節肢不停摩擦,顯得頗為激動。
井九伸出手指。寒蟬以奇快的速度爬了上去,蹲到了他的肩上,發出頻率極高的聲音,似在催促他離去,卻又不時回首望向下水道口,似乎有些不舍。
這個時候,伴著細微的水聲與摩擦聲,雪姬終於從地下水道裡出來了。
她渾身都是汙泥與灰塵,被雨水一衝,形成一道道黑流,看著臟兮兮的。
那雙烏溜溜的眼睛裡哪裡還有不可一世、絕世無敵的氣度,隻有恐懼與害怕。
朝天大陸的主宰。
雪國的女王。
還是一個可憐的流浪小動物?
井九無法理解看到的這幕畫麵,覺得頭越來越疼,意識越來越昏沉,就這樣倒在了雨水裡。
……
……
井九的失蹤、李將軍的死亡會給星河聯盟帶來怎樣的變化,暫時不得而知。
蠍尾星雲的通道依然處於封閉中,幾家巨型礦產公司感受到極大的壓力,在主星管理委員會不停遊說,卻沒有收到任何成效。
對某些人來說,影響與變化比想象更快來到了身邊。
鐘李子離開了祭司學院,從主星返回星門基地的旅途裡,遇到了一次暗殺。在最危險的時刻她撕掉了井九留下的那隻黃紙鶴,於是那艘海盜飛船被無數道劍光斬成了碎片。
知道這件事情後,星門女祭司以最快的速度通知了祭司學院,那位存在表明了自己的態度,軍方停止了進一步的行動。
星門女祭司依然把鐘李子視作自己的學生。更重要的是,她依然堅信井九就是新的神明,因為她曾經親自體驗過神跡,認為現在發生的一切隻不過是神明對自己的考驗。
但鐘李子不能繼續留在祭堂,回到了星門大學。
緊接著,她失去了星門大學交換生的身份,回到了世新學院。
再接著,她被那位胖院長開除。
從那間公寓到世新學院再到星門大學再到主星的祭司學院,即便有井九的幫助,她也用了很長時間,付出了很多努力,回去的過程卻是那樣的簡單,隻是手環發出幾次嘀嘀的聲音,權限便被逐一解除,所處的位置便越來越低。
這個過程很像爬山,登到峰頂是那樣的困難,回到地麵卻隻需要一次疾速的墜落。
沒有幾個人還記得新聞上那個曾經感動自己的、來自地底街區的普通少女,因為她真的變回了普通少女,回到了地底街區的那間公寓裡。說起來這真的是有些可笑。
嘀的一聲輕響,公寓房間的門被推開。
鐘李子坐到那張軟椅的一頭,望向軟椅的那頭,沉默了很長時間。
不知過了多久,她覺得有些餓,去取了些配給的食物,覺得有些難以下咽,下意識裡走了出去,在黑市燒烤攤上要了一盤烤茄子與兩瓶麥酒。
老板隻給了她一瓶,還主動用她的酒給自己倒了一杯,舉杯歡迎她的回來,也是怕她又喝多了。
燒烤攤上其餘的酒客也紛紛舉起了酒杯,表示了對她的歡迎,當然沒有忘記罵幾句上麵的人。
鐘李子喝了半瓶麥酒,便覺得有些醉。
不然為什麼回公寓的路上那個可怕的遊戲廳老板會主動向她問好?
為什麼那個性情怪異的家夥會主動拉開卷簾門,小心翼翼地問她要不要高級權限卡片。
洗完澡後,她站在浴室鏡子前,看著自己重新染成銀色的頭發,心想這樣也好,什麼都沒有改變。
但真的什麼都沒有改變嗎?
她已經不再習慣政府配給的食物味道。
她不習慣空蕩蕩的椅子那邊。
她現在吃飯後不需要再吃藥便能活著。
她看到過朝陽,看到過星辰大海,看到過不一樣的世界。
拿起毛巾隨意把濕漉的銀發擦乾,她走到書房裡隨意拿了本書,坐在那個家夥習慣坐的地麵,隨意地翻著書,偶爾隨意地往窗外看一眼。那裡有一角極高的夜空,隱約能夠看到幾顆星星。
現在的你在哪顆星星上?
那些書她現在已經全部背了下來,看著沒有什麼意思,她回到軟椅上,打開電視光幕開始像那個人一樣看新聞。
新聞的內容也還是那樣。
軍方艦隊對蠍尾星雲周邊星域的太空海盜清剿工作暫時靠一段落。
某個偏遠的生物工業星球出現了空間裂縫征兆,正在準備撤離。
太空海盜都應該死。
空間裂縫當然要補。
暗物之海的問題要解決。
我要給你報仇。
她靜靜想著。
這個時候,公寓的房門忽然被人敲響了。
那人手指落在門板上發出的聲音低調而沉穩,節奏平緩而舒服。
無論聲音還是節奏裡都有著一種很熟悉的味道。
她根本沒去看監控,直接衝到了門前,拉開了房門,看到了一位白衣少女。
這位少女眉眼如畫,氣息冷淡,有著一頭烏黑的短發,仿佛幾百年沒有修剪過,淩亂的就像一團野草。
緊接著,公寓裡響起一聲貓叫。
喵~
鐘李子轉身望去。
公寓客廳牆邊有一個陳列櫃,櫃子上擺著全息照片,那張照片裡是走丟了的小黃。
一隻長毛白貓站在桌子上,好奇地看著照片裡麵,似乎在想,這是怎麼個情況?
……
……
(第九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