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一切都是假的(下)(1 / 1)

大道朝天 貓膩 1516 字 25天前

河水把荒野分成了兩個世界,年輕道士坐在對岸,井九與西來在這邊。

從南鬆亭往山後走一段時間便能看到一棟小樓,樓裡掛著青山宗曆代掌門以及某些有特彆意義的長輩的畫像。井九看過那些畫像,記得太師祖的模樣,而且前些天他與對方在遊戲裡見過、在主星南極的現代藝術館裡也見過。與穿著軍裝的李將軍比,這個穿著道袍的年輕道士與他記憶裡的太師祖更加相似,於是也讓他的感覺更加怪異。

他不喜歡對方穿的紅色道袍,哪怕知道這應該映射的是那件紅色大氅,與師兄沒有什麼關係。

同樣他也不喜歡對方說的那句話——你不該來這裡。

可能是因為很小的時候,師祖道緣真人與師父沉舟真人就死了的緣故,沒有人管過景陽,所以他非常不習慣有人會長輩的姿態對自己說話,哪怕對方是他的太師祖。

西來的心情看起來比他更糟糕,更不喜歡這句話。因為這裡是他精神世界最隱秘最核心的地方,如果說井九不該來,那個年輕道士又憑什麼在這裡停留?

“雖然我不相信他的話,但其實我仔細檢查過自己的神魂,檢查過很多次,為什麼一直沒有找到你?”

那位年輕道士便是李將軍留在西來精神世界裡的一道神魂。

可以理解成那道思想烙印的主陣者,也可以理解為看門人,已經深深融入這片天地之間,西來自己無法發現他,也無法把他驅逐出去。所以他根本沒有理會西來帶著寒意的發問,隻是靜靜看著井九,再次說道:“你不應該來這裡。”

這條在荒野間奔湧的大河很神奇,越往源頭去水勢越大,河水衝刷著泥土,不時帶落石頭,發出轟隆的水聲。

卻掩不住年輕道士的聲音。

井九說道:“我不喜歡這樣。”

年輕道士說道:“青山向來如此。”

這確實是青山宗的行事風格——上德峰底的劍獄、行走在通道裡的屍狗、隱峰裡的屍體,還有很多很多證據。

井九說道:“不要與我有關。”

年輕道士說道:“如果你不來,這件事情就與你無關,事實上我非常不想在這裡見到你。”

說完這句話,他歎了口氣,滿滿的都是遺憾與可惜。就像是井九是個應該在試卷上拿到滿分的優秀學生,卻忘了寫自己的名字。就像經曆了漫長的考察,考察對象終於可以獲得更高的官職,卻在最後一刻掀翻了領導的桌子。

井九最不喜歡考察這種事情,也最不喜歡被他人點評,走到河邊望向對麵說道:“自己走還是我送你一程?”

年輕道士問道:“你究竟想給他什麼?”

井九說道:“活著。”

年輕道士舉起竹竿,指著西來說道:“他沒死。”

井九說道:“有一種活著,已經死了。”

年輕道士問道:“他人的死活與你何乾?”

井九說道:“看見有人要死你會去幫忙,是因為你希望自己遇到危險的時候也有人幫忙,哪怕當時你做出決定的時候沒有想這些,甚至平時受教化、看著那些英雄事跡感動的時候都沒有想到這些,可事實就是如此。”

年輕道士說道:“所以?”

井九接著說道:“道德源自恐懼,所有的恐懼源自死亡,我不想死,也不希望彆人死。”

“彆人意味著任何人?”年輕道士繼續問道。

井九說道:“任何不想我死的人。”

年輕道士說道:“那你就不該管他的死活。”

說完這句話,他把釣竿插進微濕的泥土裡,伸手抓了把泥土向對岸灑去。

那些泥土在空中分開,然後驟然變大,化作無數山峰,轟然落下。

渾濁的河水也躍離了地麵,化作無數道水劍,刺向井九的麵門。

天地間的事物皆可為劍,這便是萬物一劍,年輕道士是純陽真人的一縷神識,在純精神的世界裡分身也沒有什麼區彆,出手便是青山劍道的極致。

井九向著岸邊再次踏出一步,腳底踩住一株野草。

黑發無風而動,自然束起。

白衣飄飄,仿佛劍仙。

野草下方的沙土飛了起來,就像瓷盤裡的沙礫,逆行轉化作一片山河,輕而易舉地擋住了那些山峰與水劍。

西來也動了。

這片天地是他的精神世界,他意念一動,便是天地大動。

隻聽得轟隆聲裡,十二座高樓破土而出,形成一座大陣,分隔兩岸,圍住了三人。

這是十二重樓劍在精神世界裡的顯現。

劍出,但他沒有出劍。

年輕道士已經融合在他的神魂之中,向對方出劍便等於向自己出劍,他隻需要把對方留在這裡,然後看井九如何施展手段。

狂風呼嘯,濁浪排空,陰風怒號,天地裡生出無數亂象。

遠方的河岸開始崩塌,發出更加響亮的聲音,疾速向著這邊靠近。

井九與年輕道士靜靜對視,沒有離開的意思。

最重要的是位置。

不管是相對的,還是絕對的。

河岸繼續崩塌,很快來到二人腳下。

那名年輕道士隨著崩落的岸石落入了河水裡,看著有些狼狽,眼神卻還是那樣的平靜,沒有離開井九的身體。

井九也落了下去,就在他要跌進河水中的那一刻,一隻手伸了過來。

那隻手很穩定、修長,非常適合握劍,而且沒有經過機械改造,依然還有溫度。

當你看到彆人要死的時候,會幫幫忙,這就是伸出援手。

井九握住了那隻手。

忽然。

一聲劍鳴響徹天地,瞬間壓住了滔滔水聲。

荒野上的十二座高樓忽然塌了。

十二重樓劍出現在那隻手上。

劍鋒刺透了井九的身體。

井九看著西來,沒有說話。

西來說道:“抱歉,人類需要活著。”

……

……

河水不知向哪個方向而去。

濁浪形成的水霧遮蔽了天空,不知道這裡有沒有太陽。

風聲與水聲在這一刻仿佛都消失了。

那株野草隨浪而去。

就在這個故事看似要結束的時候,井九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

“為何事物運行的軌跡總與我的推算一樣,毫無新意。”

他的聲音有些疲憊,不是受傷的緣故,也不是因為背叛,隻是覺得很無趣。

年輕道士從河裡揀起竹竿,來到他的身前,說道:“在河邊你說,道德源自對死亡的恐懼,所以你不想彆人死,那你要給西來自由就是因為你要自由。可是人類需要免於死亡,有免於恐懼的權利,所以抱歉,這份自由不能給你。”

井九對這件事情的真相已經有所猜想,但需要得到證實,才會進入西來的精神世界。

這時候他確認了對方的真實意圖,不打算再作停留,雖然十二重樓劍還在身體裡。

“我說你不應該來,但你既然來了,就彆離開了。”

年輕道士手裡的竹竿變成了一個拂塵,輕輕一拂,天空驟然晴朗,一輪又紅又圓的太陽照亮了荒野。

“這一切都是假的。”井九說道:“又如何困得住我?”

有些言出法隨的意思,有些念動天地的感覺。

太陽以極快的速度下行,變成一輪落日,很快便沉到地平線下。

星河聯盟的境界劃分在承夜之上還有一層,大概便是如此。

閉上眼睛就是天黑。

天黑就該閉上眼睛。

……

……

烈陽號戰艦靜靜地懸浮在宇宙中。

房間裡亮起一道清光。

井九睜開眼睛,在現實世界裡醒了過來。

西來還閉著眼睛。

花溪在角落裡抱著那隻洋娃娃。

這一切都隻是瞬間發生的事,並非真實,但可以影響真實。

井九的神魂與西來的神魂之間有了一道若有若無、卻非常穩定的聯係,可能是十二重樓劍的緣故,可能是彆的原因。

這意味著他很難離開,就算想到方法離開,也很容易被人找到。

接著他注意到一件事。

西來的身體在發光。

他的身體極深處有一個信號源,正在源源不斷向著宇宙各處播放著座標信息。

井九望向窗外的宇宙,感覺到危險正在來臨,左袖輕揮,布出一道劍陣護住了角落裡的花溪。

劍光閃動之間,隱有霜意顯現,正是千裡冰封。

這時,西來睜開了眼睛。

從他進入西來的精神世界到睜開眼睛醒來,用了零點零二秒。

從他睜開眼睛到完成這一係列動作,用了零點零零一秒。

黑暗的宇宙裡射來一道淡藍色的光束。

那道光束準確地命中烈陽號戰艦的最前方。

悄無聲息。

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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