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九答應了李將軍與曾舉的請求,加入了恒星點燃計劃,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就要像那些學者專家一樣,一直留在環形基地裡。
當天夜裡他就離開了857行星,回到了烈陽號戰艦。
這些天的度假過程裡,烈陽號戰艦一直在進行改造,運算核心被升級到了聯盟最高一檔,無線傳輸承荷也得到了極大加強。
最大的改造發生在戰艦的庫房裡,那個曾經布滿了核彈的庫房已經被完全清空,顯得無比空曠巨大。
遠方的地麵上擺著一張椅子,與巨大的庫房相比,就像是一個不起眼的小點。
淡藍色的光輝從各個信息節點裡生出,在光滑的地板與牆壁之間不停折射,幻化成美麗而非現實的畫麵。
那張椅子是星門大學酒店露台上的那種軟椅。
椅子左邊有個小泥爐,整齊排列著數十枝纖細好看的銀炭,淡藍色的火焰從裡麵如煙霧般升起,爐上擱著一隻鐵壺,壺裡煮著清淡的綠茶。
一切都是他熟悉的。
當整個文明來侍奉一個人的時候,任何匪夷所思的事情都能發生。
這也就是他沒有提出要求,不然鐘李子肯定會中斷在祭司學院的學習,被以最快的速度送到這裡。
看著這些畫麵,井九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把黑色雙肩包放到椅子下,很自然地躺了上去,輕輕敲了敲扶手。
花溪提起鐵壺給他倒了杯茶,睜著大大的眼睛,天真問道:“以後我們就在這裡上班嗎?”
如果非要說這是上班,倒也沒有什麼問題,隻不過要解決的問題比較重要,而且麻煩一些。
花溪從黑色雙肩包裡取出一個瓷盤放到他的右手邊,往裡麵倒了些沙子,然後撐著下巴,蹲在旁邊好奇地看著。
井九就像當年在小山村、在洗劍溪畔、在神末峰時那樣,把手伸向了瓷盤。
與當年不同的是他沒有用指尖拈起一粒沙子,而是有些粗暴地直接抓起了瓷盤裡的沙,然後任由其從指間簌簌落下。
隨著這個動作,庫房兩側靠著牆的自動金屬架上響起嘩嘩的聲音。
這些金屬架上曾經擺放著無數顆多相核彈,在海印星雲的時候被井九全部施放出去,當作仙氣的來源,幫助他摧毀了那艘戰艦,殺死了赤鬆真人。
現在這些自動金屬架上擺放的是什麼?
是棋子。
無數的黑白棋子瀉落下來,如數萬道瀑布,如水般慢慢將空曠的庫房地麵鋪滿。
花溪轉身望向這些畫麵,用兩隻小手捂著耳朵,小嘴微張。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棋子與地麵的撞擊聲終於結束了,那些黑白棋子悄無聲息地飄了起來,依照某種無形力量的指引,在空中靜懸。
當初在朝歌城棋盤山,井九曾經給童顏擺過一個類似的立體棋局,但哪裡能與此刻相提並論。
如果說這是棋局,毫無疑問是人類文明曆史上最複雜的一盤棋。
這些黑白棋子並非按照圍棋規則排列,有些地方,數百顆黑棋連在一處,有些地方則全部是白棋。
去過857行星地底,看到過那片星空的飛升者們,大概能夠認出來,這些黑白棋子的大概分布與那片星空有些相似。
花溪看著天空裡那些密密麻麻的棋子,震驚問道:“一共有多少顆?”
井九說道:“四億九千萬顆白棋,一億三千顆黑棋。”
隱藏在地麵與牆壁裡的信息節點繼續散發著藍光,無數的數據經由專門搭建的加密通道進入庫房。
戒指散發出片刻微光,然後斂沒,那些信息進入了他的意識。
花溪想說些什麼。
井九說道:“屏蔽。”
不知道他這句話是對誰說的。
戰艦裡的信息屏蔽牆開始發揮作用,庫房成了一個單獨的世界。
花溪走到軟椅前方準備坐下。
井九說道:“不要。”
花溪靜靜看著他。
井九不說話。
花溪說道:“這點棋子數量根本不夠。”
井九說道:“這是截麵。”
花溪說道:“那我回去了,你自己在這裡算吧。”
井九說道:“你要幫我算。”
花溪說道:“都沒有坐的地方。”
井九沉默了會兒,說道:“坐。”
花溪在軟椅前方坐了下來。
就是鐘李子在星門大學酒店露台上經常坐的位置。
就是趙臘月在神末峰上經常坐的位置。
就像空曠巨大的庫房裡,數億顆棋子都有自己的位置。
……
……
時間緩慢地流逝。
那些黑白棋子靜靜地懸在空中,位置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花溪坐在椅子末端,仰著小臉認真地看了很長時間,最終決定放棄,就像過往很多年裡的每次嘗試一樣。
點燃恒星計劃,難以想象的計算量隻是一方麵,而且是最好解決的一方麵。最麻煩的是宇宙裡的變化不可能都按照數學的規律來運行,暗物之海沒有主觀意識,但並非死物。
她轉頭想要看看井九的情況。
回首之前她想象過幾種可能,他可能因為精神消耗過大從而臉色蒼白,或者他可能因為破局毫無頭緒而臉色難看,或者他可能因為絕望而臉色脹紅,卻怎樣也沒有想到會看到這樣一幕畫麵。
井九躺在椅子上,閉著眼睛,好像已經睡著了。
千裡殺一人,十步不肯行。
花溪看過那本小說,知道這個家夥在朝天大陸的生活方式,但還是有些不適應。
這是在拖延時間還是屍位素餐?
井九忽然睜開了眼睛。
花溪眼睛瞪的極大,似是受了驚嚇。
無數道極細的劍光在他的眼睛深處出現然後消失,仿佛是某種算籌之類的運算工具。
他的手指也快速地動了起來,拈著瓷盤裡的細沙,沒有再造一片山河,而是在進行某種幾何結構的解答。
滿天棋子裡的某一部分,大概有幾萬顆的數量,以難以想象的速度開始移動。
他不是在下棋,偶爾出現幾顆被圍死的黑棋,沒有被提走。
黑白棋子像水一樣在流動。
不,那應該是光線與暗物質在極大尺度空間裡的釋放、蔓延。
那是兩種不同性質的存在相遇,然後爭鋒,甚至偶爾會出現一些融合。
就像兩條江水突破各自的峽彎相遇於半島之前,有的瑟瑟,有的濁濁,彼此包圍,然後撕扯開來,形成各自的小團,倔強地生存在對方的世界裡。
數萬顆棋子不停轉動、改變位置,在視覺上形成極富衝擊力的畫麵,就像是某種能夠隨電流改變形狀的金屬。
井九靜靜看著那些棋子,眼裡的劍光越來越盛,出現的頻率越來越快。
花溪看著他的臉,眼睛越來越亮,乾淨清透的眸子裡隱隱能夠看到希翼這個詞語。
不知道隔了多長時間,黑白棋子的分野不再清晰,彼此糾纏在了一處,如混沌一般。
換作普通修道者,隻需要往那處看上一眼,便有可能道心失守,身受重傷。
花溪有些緊張,嘴有些乾,很隨意地端起井九的茶杯喝了一口。
井九看了她一眼,很隨意地舉起手指點向空中。
他的指間不知何時多了一顆白色的棋子。
那顆白棋落在數億顆棋子之間。
如炸藥裡落了一粒火。
如烈火裡落了一盆油。
如熱油裡落了一滴水。
轟的一聲巨響。
那個角落的數萬顆棋子爆炸開來,變成了無數道碎片,然後落地成灰。
……
……
(應該在地麵準備個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