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要去星門大學院本校參觀的除了來自各地的交換生,還有很多新生,醫院難得變得熱鬨了很多。
體檢是件非常簡單的事情,隻需要在醫院艙裡躺一會兒就好,很快那些學生們都各自離開,醫院重新回複了清靜。
直到夜深人靜的時候,走廊儘頭的層流專屬病房門才打開,鐘李子從裡麵走了出來,臉上的表情有些茫然,淚痕未消。
在層流病房的門關閉之前,裡麵傳來激烈的討論或者說爭論聲,還能看到幾位白發蒼蒼的教授在那裡激動地揮舞著手臂。
附屬醫院在星門大學那片湖的東側,距離酒店有一段比較長的距離,但她沒有坐車,就這樣向著湖那邊走了過去。
不知道是心理的因素影響,還是真的身體變好了,她的腳步要比平時輕快更多,便是眼裡所見的湖麵星光也要比平時清楚很多。
她想到一件事情,腳步越來越快,漸漸變成了奔跑,很快便到了酒店,路過泳池邊的那些大樹時,伸手拍打了一下,就像要與對方擊掌。
嘀的一聲輕響,電梯動了。
嘀的一聲輕響,房門開了。
井九躺在露台的椅子上,正在曬星星,沒有穿衣服。
她看都沒看一眼,直接撲到了他的身上,親了一口。
……
……
井九猜到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知道擺脫死亡陰影對一個人來說會形成怎樣的精神衝擊。
很多年前,他看完適越峰珍藏的所有修行典籍、確認自己應該能飛升的時候,也曾經這樣高興過。
所以他這時候給了銀發少女極大的耐心與寬容,允許她坐到了自己的身上,甚至讓她親了自己一口,但這就已經是極限。
當鐘李子抱著他準備繼續親的時候,他伸出一根手指抵著她的眉心,極其冷漠地把她推離了自己的身體。
鐘李子沒有掙紮,乖乖坐在他的身邊,雙手抓著他的手,看著他嘴巴一扁,便準備再痛快地哭一場。
井九說道:“不準哭,說。”
鐘李子抽了抽發酸的鼻子,抓著他的手說道:“我的病好了。”
井九嗯了一聲。
鐘李子的心情依然在激動,沒有注意到他的反應太過平靜,說道:“我現在指標特彆好,情況非常穩定,教授們說可能是前麵有一次基因優化沒有完全失敗,這次因為什麼事情被偶發激活,不過他們還要再研究。”
井九說道:“恭喜。”
鐘李子越想越開心,又莫名的難過,看著他委屈說道:“這時候我想抱抱你不可以嗎?”
井九說道:“這事與我沒關係,抱我做什麼,彆想占我便宜。”
說完這句話,他再次發現自己的話比在朝天大陸的時候確實多了不少。
不過準確來說,當南忘在洞府裡燒掉那具屍骸之後,他的話就已經開始變多了。
鐘李子看著他的眼睛輕聲說道:“認識你之後,我的生活有了很多變化,越變越好,甚至發生了這樣的奇跡……當然與你有關。”
她站起身來,望向夜空裡的繁星,雙手合十說道:“明天我要去傳火塔還願,感謝神明拯救了我。”
井九心想那你可謝錯人了。
鐘李子收回視線,對他說道:“你陪我去吧。”
井九說道:“不要。”
……
……
第二天。
井九靠著牆壁,看著對麵的傳火塔,感覺後背有些發癢。
有可能是心理因素,也有可能是管理局裡的引力場的原因,要知道他對任何可以威脅到自己的東西,都有一種天生的敏感。
傳火塔是一座多層建築,與朝天大陸的佛塔並不相似,反而有些像南河州的那個拍賣行。
這座建築每層都比下麵那層的麵積要小些,圓形的窗廊歡迎所有風與信徒的到來,可以看到斑駁的彩色玻璃,如果窗戶開著,則可以遠遠看到那些滿是神聖意味的壁畫。
他看著傳火塔三樓祭堂的正廳,鐘李子與彆的信徒一道坐在椅子上,雙手合什,虔誠地被禱告著什麼。
朝天大陸也有很多婦人會做還願之類的事情,他對此並不陌生,隻是想著小姑娘沒什麼錢,不想她被騙的太多,才會過來看看。當然,更重要的是他還有件彆的事情要處理。
管理局的側門開啟,幾名政府官員行色匆匆走了出來,有個人手裡拿著一杯飲料。
井九記得很清楚,通往地底的直行通道裡提供的便是這種飲料。
一個穿著薄風衣的中年男子低著頭走了出來,帽沿下的金色頭發看著就像雜亂的稻草。
中年男子走過井九身前的時候,忽然停下腳步,有些不確定地望向他,問道:“是你?”
井九嗯了一聲。
這名金發中年男子便是地底實驗室的著名材料科學家湯穀。他的眼神有些惘然,說道:“這些天我的心裡一直有個聲音說要我在這個時候上來找一個人……我很感謝這是一種意識控製,但為什麼我不抵觸這種控製?”
井九說道:“既然你的意識被我控製,又怎麼會抵觸這種控製?”
這句話聽著就是句廢話,仔細品味依然是廢話,但對兩心通這種禪宗絕學來說是一種需要。
即便是他,想用兩心通長時間控製一個智慧生命也是很困難的事情,隔一段時間便要做一次加強。
湯穀問道:“你要我上來做什麼?”
井九說道:“我的卷宗材料,最近有沒有誰接觸過?”
那些卷宗材料放在專用網絡裡,如果他動用雲鬼手段長時間監控,需要在裡麵寫入代碼,那樣早晚會被發現。
就像他寫在那艘戰艦上的代碼,現在就已經被清除了幾條,不過他設置的是定時發送,並且中間做了足夠多的信息躍橋,聯盟軍方沒有順著線索找到他,還在內部自查當中。
湯穀搖了搖頭,說道:“本來就是絕密資料,院長來過一次之後,便再沒有人問過這件事。”
井九心想等雪姬找到自己後,就帶著她去趟主星的聯盟科學院,從那個院長往後麵挖一挖。
他擺擺手示意湯穀離開,看著就像一個不願意接受家長關心的不良少年學生。
湯穀準備走的時候,忽然停下腳步,望向藍色運動服沒遮住的那雙眼睛,猶豫了會兒後問道:“我能不能跟隨您?”
井九說道:“那是你的需要,不是我。”
說完這句話,他不再理此人,望向街對麵的建築。
鐘李子在與一位主教說著什麼。
正是曾經想對他傳道的那位主教。
那天這位主教曾經說,追隨神明不是神明的需要,是信徒的需要。
……
……
夜深人靜,星光如水。
井九躺在露台的椅子上,看著星海邊緣處那顆不起眼的星星。
“你在看什麼?”
鐘李子確認他穿著衣服,端著兩杯茶走了出來。
井九接過茶杯喝了一口,確認不如顧清,但比井梨媳婦兒強——茶葉不行,水溫合適。
“你相信真的有神明嗎?”
白天那位主教與她的對話,他聽得很清楚。
鐘李子想了想,說道:“我信。”
井九說道:“為什麼?”
鐘李子看著他認真說道:“主教大人說,最近我身上發生了神跡,是因為我遇到了了不起的人。”
井九說道:“然後。”
鐘李子說道:“你應該把神跡帶給更多人。”
井九說道:“比如?”
鐘李子說道:“比如你去參選女祭司?”
井九看了她一眼,說道:“女……祭司?”
鐘李子調皮地笑了笑,端著茶杯在他手裡的茶杯上輕輕撞了撞,說道:“你生的這麼美,誰能看出來你的性彆。”
井九說道:“但我知道自己的性彆。”
鐘李子現在擺脫了死亡的陰影,顯露出了更多少女的性情,挑眉說道:“性彆重要嗎?”
井九想了想,說道:“不重要。”
對一位飛升成功、壽元綿長、一心大道的人來說,身體是什麼都不重要,外貌也不重要,那性彆有什麼重要的呢?
當然,這不代表他會去參加什麼女祭司的征選,因為那些事情更不重要。
“你還沒說呢,那裡到底有什麼?你經常看那的那裡……沒什麼星星啊。”
鐘李子端著茶走到露台欄邊,望向夜空某處。
井九說道:“那裡有很多神明。”
鐘李子覺得他在開玩笑,想著主教說的那些話又有些茫然。
難道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真是神跡?
她的眼神漸漸變的堅定起來,說道:“既然你不去,那我去參加好了。”
這說的是女祭司的征選。
當初在地底街區公寓的時候,她想的是到星門大學當交換生,便有可能現場看到女祭司征選的結果。
現在,她決定參加女祭司征選。
對銀發少女來說,毫無疑問這是她十六年來最有勇氣、最重要的一個決定。
……
……
鐘李子會做出參選女祭司的決定,大部分是因為病情的忽然好轉,生命活力來了一次全麵爆發,當然與她與主教的那段對話也有關係。那位主教說的話看似隨意,隻是典籍上常能看到的對神明的讚美,實則極為巧妙地做了引導。
朝堂上的官員以及村子裡的神棍最擅長這種事情,遠比一茅齋的書生更強,對此井九有非常清楚的認知。
當天夜裡,他讓鐘李子進入深層睡眠後,布下承天劍陣,從露台上跳了下去。
風落無聲,懸浮列車隧道裡的風則帶著呼嘯的裂響。
半分鐘後,他到了守二都市最清靜、最貴的莊園區,找到了那名主教的家。
吃飯的第一個動作是拿起筷子,他當然第一時間先控製了那棟彆墅的網絡,解除了所有的防禦。
如這個世界裡的那些小說情節一樣,主教過著極為豪奢的生活,家裡真可謂是金壁輝煌,如果是來自地下街區的孩子,看到這樣的畫麵,必然會生出極大的憤怒。
井九是在皇宮裡出生的孩子,過了千年的仙人生活,自然沒有什麼感覺,揮手讓那名主教陷入沉睡,視線一掃確認此人的大腦裡沒有自毀裝置,便開始讀取他的記憶。
他不想讓對方變成白癡,隻把玄陰宗的搜魂秘法摧動到了第四層。
在搜魂秘法的感知裡,對方的意識是一片迷霧,霧裡不時會有畫麵出現,就像這個世界流行的超驗意識流小說一樣混亂,就算直接閱讀,也很難看見客觀的真實。
微風從恒溫器緩緩地飄出,似極了草原裡的微風,應該是加了某種香。
一道劍光從井九的眼裡生出,那些信息碎片,在劍識與兩心通的雙重加持下,漸漸組合成完整的畫麵。
他沒有去窺視主教童年陰影的想法,隻是在看最近這些天,看到了枯燥而重複的頌經、開會以及布道,看到了很多信徒虔誠的臉,看到了一些私人方麵的事情。
接著,他看到了有些模糊的自己的身影,正是主教試圖向他傳道的那天,也感受到了主教震驚與憤怒的情緒。
很明顯,這位主教被他說的那句“我就是神明”驚呆了。
沒有什麼異常的東西,直到前些天,這位主教離開了守二都市,乘坐飛行器去了地麵。
途中沒有什麼畫麵,他應該是在閉目睡覺或者冥想清心。
井九認為是後者,因為當主教離開飛行器,走進那座巨大的建築時,情緒寧靜而充滿敬愛。
那座巨大的建築就像一座大山,矗立在草原深處,塔尖仿佛要刺破這顆行星的防護罩,接觸到那顆遙遠的恒星。
建築內部極為空曠,可以容納無數信徒,當主教走進去的時候,卻是一個人都沒有。
一道灰色的幕布垂懸在建築最深處,看著就像是灰暗的天空豎著放到了這裡,無比巨大,相信普通人根本看不到邊緣在哪裡。
主教跪到灰色幕布前,就像對著天空的螻蟻。
一道溫和平靜的聲音從幕布裡傳出,就像神明從天空裡發出的諭旨:“去侍奉那個少年吧。”
主教身體微震,說道:“那位瀆神者?”
那道聲音說道:“神明能為萬物,既然我們是在尋找他,又豈能在意他的外在?”
主教震驚說道:“您……在說什麼?”
那道聲音說道:“神明離開前留下的最後意誌是什麼?”
主教低頭說道:“尋找新的神明。”
那道聲音說道:“我覺得……就是他。”
……
……
(十幾天前,寫完井九與鐘李子在地下街區看女祭司初選,就有朋友發消息給我,說我肯定是想設計情節,讓井九男扮女裝,完成多年寫作夢想……想看女裝?門都沒有……我喜歡看,不代表我喜歡寫,那個真寫不動。忽然想到魔法學徒,不知道藍晶大人身體怎麼樣了,在這裡真誠祝他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