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說恢複了,有些心疼我用心寫出來的前麵幾章是那樣的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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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界在痛哭,接著便是衝天而起的歡呼,人間亦如此。
隻不過與冥界相比,人間沒有那麼慘,那些從通天井裡冒出來的青煙絕大部分都被刀聖曹園給吞了,後來又被青簾小轎堵著。除了通天井畔的那些昆蟲與無辜的野獸,人間受到的真實傷害相對較小,所以主要都是在歡呼。
那些歡呼聲仿佛越過了遼闊的大海,來到了東海之畔。
人們望著大海深處的那抹金光,臉上滿是喜樂的笑容,但當他們轉身望向通天井所在的那片山崖時,場間的氣氛頓時變得低沉起來,就連說話的聲音都小了很多。
如今看守通天井的除了那頂青簾小轎,絕大部分都是朝廷的軍隊與官員,清天司更是差不多全部搬了過來。
各宗派修行者的填海大業能夠成功,與朝廷的全力配合、後援支持分不開乾係。
要處理如此多的事務真是件極辛苦的事情,不過十餘日時間,顧清便瘦了整整一圈,眼窩深陷,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東海畔的朝廷官員們都知道,顧清大人現在的狀態如此糟糕與辛苦無關,而是因為另外那件事。
“我不理解為什麼會找不到。”
他看著跪在身前的清天司指揮使與卷簾人總管,平靜說道:“如果再找不到,那我就隻好請你們去死了。”
清天司指揮使已經不是當年的張遺愛,卷簾人總管卻是位老熟人,正是當年井九在朝歌城白馬湖畔找過的那位醫師。
他們是朝廷地位最高、權勢最大的兩位官員,聽著顧清的話卻不敢有做任何辯解,恭恭敬敬地應下,然後以最快的速度離開,準備再次發動全部的力量去搜尋,同時準備好自己的後事。
“你不是一個喜歡遷怒的無趣人,到底為何如此緊張?”
童顏走了過來。
顧清看著海上麵無表情說道:“我擔心師父會出事。”
童顏說道:“聽說他是被趙臘月帶走的,為何還要擔心?”
顧清說道:“他們沒有回青山。”
童顏想著趙臘月的性情,也沉默了下來。
對趙臘月來說,天地之間隻有兩件事,那就是大道與井九。
既然她沒有帶井九回青山,甚至沒有留下自己的行蹤,這就說明她確定井九現在的問題就連青山都解決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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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是茫茫的,雪原亦如此。
與天崩地裂的世間各處相比,今年春天的雪原反而顯得格外寧靜,大概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禪子才敢離開白城小廟。
忽然有陣風在雪原表麵生起,穿過數座黑山之間的峽口,帶起一條雪龍,繼續向著雪原深處而去。
趙臘月的衣袂上飄出數十道劍光,破開風雪,避開身後,消散於空中。
白刃仙人降臨青山的時候,她的弗思劍便斷了,剛勉強修好,便又帶著她去了極其遙遠的大海深處,再次斷裂,這時候就像兩截鐵片一般插在她的腰帶上,看著很是慘淡。
她的精神狀態也很慘淡,因為那天受的重傷,也因為數萬裡的來回奔波,更重要的原因是道心深處的那抹恐懼。
現在的她是破海巔峰的真正劍道強者,而且是修成了後天無形劍體的厲害人物,就算沒有弗思劍,世間也找不到多少對手,如果昆侖派想給何渭報仇,不過是一劍殺之。
她恐懼的也不是雪國女王。
她的恐懼全部來自於身後。
這是她第二次來到雪原的最深處。
上次她來的時候,井九在朝歌城裡沉睡不醒。
這一次井九在她的身後沉睡不醒。
看著消散於眼前的劍光與雪花,她忽然覺得自己上次來雪原修道,可能就是為這次探路。
雪原真的很寧靜,那種單調的美好甚至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那座孤高的冰峰已經出現在她的視野裡,卻依然沒有遇到一隻雪怪。
擦擦數聲輕響,堅硬的冰塊表麵出現數十道清楚而筆直的裂縫,那都是劍意留下的痕跡。
趙臘月停下腳步。
冰川四周隱隱傳來無數道強大的氣息,應該是曾經險些殺死她的那些女王親衛。
她沒有理會那些隱匿著身形的雪國強者,望向百餘裡外的那座冰峰,說道:“請您為她治病。”
那些強大的氣息漸漸遠去,同時一道更加強大、強大無數倍的神識落在了冰川上。
轟隆的巨響裡,那些劍意留下的裂縫瞬間擴大,冰川裂成了數百個巨大的冰塊,在藍天泛著幽異的光澤。
如此宏大的神識自然隻能屬於雪國女王。
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的,女王始終是朝天大陸最高階的生命。
那道神識裡充滿了居高臨下與嘲弄的意味——上次我沒有殺你,希望你能活著走出雪原,隻不過是基於對你的一絲好奇,難道你以為與我之間就有什麼交情,居然敢來這裡求我辦事?
趙臘月對那座冰峰說道:“上次你說我們很相似,我們都不是替代品,我們會更加強大,然後真正戰勝那些造就我們的人……但那不意味著我們必須去恨那些造就我們的人,就像你現在應該知道你母親為何會離開,你不應該恨她,而是替她感到高興,同樣我不恨他,我希望他能活著,而且他幫助你母親離開了這個世界,也許將來某天我也可以幫助你。”
那道神識安靜了很長時間,終於再次動了起來,落在她的背後。
片刻後,那道神識裡傳來意外的情緒,似乎想不明白景陽這種人怎麼會把自己弄到這種地步。
“他的劍元沒了。”
“他是劍。”
“劍沒有劍元,就像人沒有血,自然就會死。”
……
……
最開始的那個白天,井九戰太平,殺白刃,沒有受傷,卻是耗儘心力。
然後他想了整整一夜,離開了青山,飛過東海,下到冥界,在天地之間縱橫穿行無數萬裡。
清晨的時候,他在天壽山被偷襲重傷,正午的時候,他在浪花裡殺死了白真人。
接著他便去了大海深處,開始用自己的劍意縫補這個到處是傷的可憐世界。
就算他是景陽,也到了儘頭,因為他把自己用到了極致。
趙臘月一直在劍峰裡盯著平詠佳,知道發生在井九身上的所有事情,而且她很了解井九的身體,所以知道雪國女王的判斷沒有任何差錯。
“道理我都懂。”她看著那座泛著淡藍色光澤的冰峰,認真問道:“但是怎麼讓他活過來?”
那天在血般的暮色裡,她在海底抱住了井九,那位巨人對她說過類似的話——劍承大海,總要付出代價。
當時她的回應與今天一樣,道理我都懂,但怎麼救活他?
巨人說他做不到。
趙臘月心想那就隻能去尋找一個比巨人更高的人。
不管是朝天大陸還是彆的大陸,比那位巨人更高的便隻有雪國女王。
於是她來到了雪原深處,來到了這座冰峰之前。
“你知道的,他沒有死。”
趙臘月把井九放到身邊的雪地上,看著他說道:“雖然他現在已經沒有了呼吸。”
通天大物離開這個世界,天地必然會生出極大征兆,比如春雨比如晨光比如暮色比如落葉。
不知道井九死去的時候,天地會以何物來紀念他。
趙臘月永遠不想知道那個答案,但既然天地沒有動靜,她便認為他沒有死。
雪國女王的神識再次落下,說道她也無法救活井九,但同意趙臘月的判斷,井九肯定沒有死。
聽到她的回答,趙臘月精神放鬆了很多,疲憊湧入身軀,有些無力地低下了頭。
是啊,他怎麼會讓自己死呢?
就算他再放不下那段因果,就算他忽然莫名其妙地開始熱愛這個世界,他又怎麼會為那些去死呢?
……
……
趙臘月帶著井九離開了雪原。
她沒有驚動白城那邊的人,卻在居葉城留了下來,然後讓人召來了蘇子葉。
蘇子葉走進那家酒樓,看著坐在火鍋旁邊大口吃肉的趙臘月,心頭微驚,神情卻是沒有任何變化,堆著笑說道:“大小姐怎麼忽然到了這裡?”
在青山宗趙臘月是神末峰主,是顧清等人的師姑,但在蘇子葉心裡,趙臘月其實是另外一個身份,那就是景陽真人的真正首徒,於是,不知道從哪年開始,他在信裡便時常以大小姐稱呼她。
趙臘月沒有什麼表示,那便是默允。
默允便是喜歡。
蘇子葉一心想坐實自己神末峰嫡係的身份,當然要挑著她喜歡的事情做。
趙臘月低頭吃著肉,還在努力習慣麻醬的味道,沒有空理他。
蘇子葉說道:“居葉城的手把肉其實更好吃,您要不要……”
趙臘月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冷淡。
蘇子葉的聲音戛然而止,心情有些慌亂,不知道這句話哪裡說錯了。
趙臘月放下手裡的碗筷,問道:“玄陰宗精通陰煞之氣,你更是用毒的大行家,那你有沒有什麼方法,能夠弄醒一個怎麼都弄不醒的人?”
蘇子葉正想說怎麼弄都弄不醒的人那是死人……忽然想著前些天朝天大陸的連番大事,隱約猜到了些什麼,神情微變,用最嚴肅的語氣詢問了一番那個病人的情形。
火鍋裡的湯早已被不知何處來的寒意凍結,包廂裡悄然無聲,蘇子葉低聲提出很多種建議,都被趙臘月一一否決。
從大漩渦到雪原深處,一路上她不知道用了多少種方法,如果玄陰宗的陰煞道法與毒物無用,彆的方法自然也無用。
蘇子葉看著她蒼白的臉,不知為何忽然生出一抹憐惜,起身行禮準備離開,將要離開包廂的時候,終是忍不住停下腳步問了一句:“真人他老人家……還好嗎?”
“你的藥不會斷。”趙臘月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
離開包廂,回到天字甲號房,她走到床邊坐下,伸手輕輕摸了摸井九的臉,沉默了很長時間。
直到現在井九都沒有醒,也沒有恢複呼吸,但她相信雪國女王和自己的判斷,他肯定沒有死,身體也沒有朽壞的跡象。
問題是這種狀態一直持續下去,最終會變成什麼局麵?
他當初在朝歌城沉睡百年,與現在的情形明顯不同。
那時候的他有呼吸,有體溫。
是的,道理她都懂。
她知道他沒有死。
可是如果他永遠都醒不過來,那和死了又有什麼分彆?
……
……
當朝天大陸各宗派的修行者在大海深處搬山填海的時候,北方的海麵上曾經有道劍光飛過。
那道劍光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甚至就連布秋霄都沒有感應到。
因為那道劍光太快,離得有些遠,而且當時海上的局勢太過雜亂。
當填海成功,人間與冥界到處都是歡呼聲與喜悅的哭聲之時,那道劍光抵達了朝天大陸,或者說回到了朝天大陸。
那道劍光微斂,在一棵鬆樹下顯出那位修行者的身影。
那個中年人背著一隻手,臉上沒有任何情緒,但沒有什麼冷漠的感覺,隻是就像雕刻出來的石像一般。
離開鬆樹便來到了官道之上,前方的食鋪邊掛著一個幌子,看著那個幌子上的文字,中年人的眼神有些了變化。
那些隨處可見的文字,竟似乎比大漩渦處的填海偉業更加令他動容。
那間食鋪裡有幾個行商正在吃飯,似在嫌棄菜色太過單調,不停罵著臟話,說東易道如何如何。
“喂!我說那個獵戶,你手裡這隻山雞瞅著倒是不錯,多少錢?”
“不錯,燉鍋湯也是好的。”
“你們根本不懂吃食的道理!山雞骨炸來吃最是美味不過,下酒!”
中年人怔了怔,望向手裡提著的陰鳳,才明白這些人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