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個時候,按道理沒有可能發生的意外卻忽然發生了。
那五隻雪魅停下了腳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後轉身向北方走去,很快便消失在冰川的那頭。
趙臘月抬起頭來,看著遠方的那座孤峰,隱約猜到了些什麼,並沒有劫後餘生的慶幸,反而更加警惕。
一道極其強大、甚至應該稱之為宏大的神識從那座遙遠的孤峰而來,落在了她的識海裡。
嗡的一聲響,仿佛無數道古鐘同時被敲響,趙臘月臉色蒼白,噴出一口泛著金色的精血。
好在下一刻,那道神識便離開了她的識海,回到了那座孤峰。
隻是一瞬,她便感受到了很多對方想要傳達的極其豐富而且複雜的信息,而其中最為清晰明了的是四條。
我們很相似。
我們都不是替代品。
我們會更加強大,然後真正戰勝那些造就我們的人。
希望你能活著離開,雖然這很難。
……
……
初春時節的白城,依然寒雪紛飛,雪原漸厚,冰溪凍到最底,看著就像是水晶刻出來的藝術品。
何霑琴棋書畫都很擅長,最擅長的還是烤魚,被很多人評為堪稱藝術的存在。
但這些天他烤的魚一天比一天難吃,瑟瑟卻很罕見的沒有發脾氣,因為她知道何霑在擔心,根本沒有心情做這些事情。
趙臘月進入雪原已經很長時間,卻還沒有回來。
前些天,有些修行者自雪原歸來,帶來了最新的消息,說曾經在某處見過她,卻有些語焉不詳,尤其是那名受了傷的風刀教徒一直盯著那些同伴,似乎防止他們說漏了嘴。
曹園是上一任的果成寺蹈紅塵傳人,何霑是這一代的蹈紅塵傳人,他與風刀教的關係自然不同,在他的逼問下,那名風刀教徒最終還是說出了當時發生的事情。
知道趙臘月殺死了那名叫做彭思的昆侖派長老,何霑並不怎麼擔心,隻要彆人不知道就好。
問題在於,現在已經是初春時節,青山大會就要召開,為什麼趙臘月還沒有回來。
“我當初就覺得趙姐姐去雪原絕對不是為了以戰養劍。”
瑟瑟說道:“以她的性情,肯定想去那座冰峰看看。”
就算趙臘月天賦再高,境界再高,若真去那座冰峰見雪國女王,也必然是死路一條。
何霑沉默了會兒,把手裡的烤魚交給瑟瑟,說道:“我去看看。”
瑟瑟知道他拿定主意便不會反悔,沒有勸他,隻是提醒道:“小心些。”
何霑說道:“放心,我不會進去太深,隻是擔心她需要接應。”
既然做了決定,便不再耽擱,瑟瑟從屋裡取出一個箱子扔給他。這一百多年裡,何霑不知道進了多少次雪原,殺了多少雪國怪物,經驗豐富至極,箱子裡放著需要的事物,根本不用臨時再整理。
他接過箱子,便踏空而起,向著雪原方向而去,走的隨意自然,就像每天去白城買魚一樣,實則心情有些沉重。
剛到天空裡,他忽然聽到軍營與彆的庭院裡發出數聲驚呼,緊接著有十餘名修行者或者馭劍、或者馭器向著雪原那邊而去。何霑有些吃驚,向著雪原那邊望去,神情微凜,身影驟虛,化作一道輕煙從天空裡消失。
現在的朝天大陸修行界,單以身法論除了井九便以他的速度最快,即便是中州派的天地遁法也及不上他在青天鑒幻境裡隨洪老公公學的身法。他輕而易舉地超過了那些修行者,隻用了數十息時間便來到了那座黑石山前。
山穀外圍的積雪極厚,表麵隻殘留著幾片被鳥兒落下的枯葉。
咯吱聲響,枯葉驟碎,雪麵塌陷,一隻滿是汙垢與乾涸血漬的腳落了下來。
過了會兒,另外那隻腳也落了下來。
伴著雪地被踏破的聲音,一個衣衫破爛的短發少女從山穀裡走了出來。
少女行走的速度非常慢,每移動一次腳步仿佛都要用上全部的氣力。
寒風驟破,何霑如一道輕煙來到她的身前,看著她的模樣,震驚無比,伸手想要去扶,卻不知道能在何處著手。
她的衣衫破爛不堪,更可怕的是渾身都是血與傷口,找不到一處完好的地方,右腳的小腳趾竟也斷了!
“這……這是怎麼回事?”何霑聲音微顫說道。
趙臘月看著他麵無表情說道:“我和你不熟,所以你不是幻覺。”
那道神識落下之後,再沒有雪國怪物出來找她的麻煩,但就像雪國女王傳遞的信息那樣,身受重傷、已經瀕臨死亡的她,想要活著離開雪原,本就是近乎不可能的事情。
劍元消耗一空,身體與經脈千瘡百孔,根本無法冥想恢複,她無法馭劍,隻能走。於是她從遙遠的雪原深處走了出來,直至靴子被磨成碎片,至於在戰鬥裡失去的小腳指,在寒冷的雪地裡反而感受不到疼痛。
走出雪原最大的困難,不是傷口與疼痛,而是意識渙散時出現的幻覺。
在漫長的風雪旅程裡,她看到過井九、父母、阿大、元曲、卓如歲、柳十歲、元曲、白早,還有一個容貌模糊的女子。
那不是過冬的臉,那麼便應該是她想象出來的連三月的臉。
在極度虛弱的狀態下,很少有人能夠戰勝這些,會隨之失去方向,就此迷失在風雪裡。
但她沒有。
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幻覺。
平時的她心中隻有大道,就連井九也要隔幾年才想一次,那張漂亮的臉怎麼可能出現的如此頻繁?
就這樣走著,走著……她的傷勢沒有變重,也沒有變好。
她就在生與死之間行走,走了不知道多少天,終於走出了雪原,看到了何霑。
這時候,就算是一粒雪花都可以輕鬆地擊倒她,但她依然保持著足夠的冷靜,沒有失去推演計算的能力,平靜地判斷出對方是真實的存在,並非幻覺,那麼這時候應該可以倒下了吧?
趙臘月在心裡對自己說道。
於是,她倒了下去。
……
……
安靜的庭院裡,那棵應該很難在初春生出青葉的梨樹,忽然一夜之間開出了花。
那是庭院裡擺了一個聚靈陣,吸收了很多天地元氣的緣故。
風刀教主有些疲憊地從房間裡走了出來,與何霑說了幾句話,便告辭而去。
院外到處是修行者與神衛軍將領,風刀教主微微皺眉,看在這些人還算安靜的份上,沒有說什麼。
所有人都知道了趙臘月身受重傷的消息,還有些人親眼目睹了她可怕的傷勢,整座白城都震動了,都想知道雪原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天地元氣如絲般聚於庭院裡,然後順著陣法進入室內,如春雨般向著榻上灑落。
瑟瑟見到何霑回來,抹掉眼角的淚痕,問道:“怎麼說?”
“隻能暫時維持著,能不能有效關鍵還是要看她的意誌。不過放心吧,她的意誌之強……”
何霑看著榻上的趙臘月,沉默了會兒繼續說道:“天下無雙。”
瑟瑟有些惱火說道:“就算風刀教想不出什麼法子,那刀聖呢?”
何霑搖了搖頭,說道:“刀聖說了,就連他也沒看過這麼重的傷。”
曹園的原話還有一句。
以趙臘月的境界,受了這麼重的傷,應該必死無疑,至於她是怎麼活下來的……誰也說不清楚。
瑟瑟轉過身去,用指尖取了些膏藥,小心翼翼地抹在趙臘月的傷口上。
她非常用心,手法非常輕,便如春風一般,但昏迷中的趙臘月依然皺了皺眉,似乎感受到了劇烈的疼痛。
瑟瑟的手指忍不住顫抖起來,再也撐不住了,哭著說道:“她這一路上得多痛啊?”
何霑看著榻上的趙臘月,眼裡滿是敬佩的神情,歎道:“受了這麼重的傷,居然還能從雪原裡走出來,真是了不起。”
就在這時,趙臘月睜開了眼睛,緩慢轉頭看了看何霑與瑟瑟,確認了自己現在的情形。
瑟瑟抽泣著說道:“姐姐對不起,我把你弄痛了吧?”
“我不喜歡痛,但也不怕。”
趙臘月對她說道,然後望向何霑。
“我答應過他要活著,要永遠活著,也許將來我與他的道路不同,但目的一樣,所以隻要能活著,什麼我都可以承受。”
這就是答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