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輛輪椅以及坐在輪椅裡的泰爐師叔都變成了飛灰。
井九沒有再看一眼,轉身向小廬走去。
不管今天的局麵最終會走向哪裡,泰爐師叔的結局在四年前便已經注定了。
是的,在四年前他便已經決定會在今天殺死對方。
按境界與壽元來算,泰爐師叔早就已經應該死了,卻一直在劍獄裡活著。
那是因為他選擇了那種極致痛苦的秘法,強行續命。
為了多活幾年能承受那種痛苦的人,必然不會平靜地離開這個世界。
這樣的人物在離開之前,必然會做些大事,把數百年的囚徒生涯與痛苦儘數燃燒成狂暴的火焰。
井九四年前做出決定後,便要考慮之後的事情。
青山不能生亂,劍獄更不能亂,因為雪姬還在裡麵。
泰爐師叔必須死。
按照青山門規,他不便殺死被關在劍獄裡的泰爐師叔,那便讓方景天把你帶出來吧。
當然,這件事不是今天的重點。
順手。
……
……
泰爐真人是被方景天從劍獄裡冒險帶出來的,是他指認井九的最大憑恃,現在就這樣死在了他的身前。
奇怪的是,從始至終方景天都保持著沉默,沒有出手。
這裡沒有什麼陰謀,也不是那對師兄弟聯手,可能隻是因為那隻白貓一直盯著他。
就像這時候,井九轉身向著廬下走去,那隻白貓蹲在他的肩上,依然冷漠地看著方景天。
方景天看到了青天大陣外的流雲,還有一隻若隱若現的、冷酷而無情的白色巨影。
阿大的意思非常清楚,如果你動,我就動,而且是往死了動。
你才破境。
我已經通天很多年。
可能因為這個原因,方景天最後選擇了什麼都沒做。
他是太平真人的徒弟,最正統的上德峰一脈,自然不會因為泰爐真人之死而憤怒。
但井九親自出手鎮殺泰爐真人,而且居然真的成功了,這確實讓他有些吃驚。
“你覺得殺人滅口有用嗎?”
方景天看著他的背影說道。
井九沒有理他,路過顧清的時候,伸手把他拎了起來,帶回廬下,然後輕輕一掌拍到他的頭頂。
啪的一聲輕響,數十道精純至極的劍意,被灌進了顧清的身體裡,開始修複他千瘡百孔的經脈與道樹。
顧清盤膝坐下,閉著眼睛,重新繼續破境。
先前他破境的時候,被泰爐真人用意劍懾壓,身受重傷,甚至修行之路都會到此為止。
現在看來,井九輕飄飄的一掌便解決了那些問題。
井九看了趙臘月一眼。
趙臘月慢慢走了過來,微低著頭,心想自己還是沒有聽話,不知道會不會被教訓。
井九取出一顆丹藥放到了她的手上。
趙臘月很自然地接過服下,問都沒有問這是什麼,然後看了元曲一眼。
元曲醒過神來,趕緊跑到廬下,恭恭敬敬站在了師父的身後。
……
……
神末峰的人們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天光峰頂很是安靜,沒有一個人說話。
無數道視線落在廬下,帶著些好奇、羨慕以及荒唐的情緒,當然最多的還是驚駭。
所有人都親眼看著,井九忽然出現在那個輪椅前,一拳轟出……泰爐真人便死了!
即便這位青山最長的前輩已然油儘燈枯,是將死之人,但畢竟是位通天境的大物,怎麼就這麼被活活打死了呢?
“是冥皇之璽?”布秋霄沉聲問道。
修行者們不禁嘩然,看著井九的視線再次變得不一樣。
方景天看著井九聲音微冷說道:“冥皇之璽居然也被你騙到手裡了?”
井九抬起頭來,環視四周,視線所過之處,俱皆安靜。
一拳轟殺泰爐真人後,他的威勢竟與元騎鯨差相仿佛。
井九說道:“當年冥皇入鎮魔獄,說好冥皇之璽由青山保管,我是青山掌門,這璽在我手裡有什麼問題?”
方景天望向那輛輪椅先前在的地方。
石上有數道裂痕,飛灰已然無蹤。
他抬起頭來,望向井九麵無表情說道:“用冥皇的璽,殺我青山的長老,你這個妖物未免也太囂張了些。”
聽到這句話,趙臘月又看了元曲一眼。
得到師父的指示,元曲哪裡敢怠慢,抹了抹額上的冷汗,向前走了一步,清了清嗓子,說道:“寅卷三冊十七疏副例裡說過……”
人們不禁怔住了,心想這是在做什麼?
過了片刻,有些青山弟子才醒過神來,知道他是在說青山門規。
青山門規很複雜,分作五卷十七冊,範圍極廣,除了上德峰上那些不苟言笑的長老,普通青山弟子想記住十分之一都是奢望。但在元曲這裡,青山門規就像孩童開蒙時讀的三字經一樣,竟是被他清清楚楚、一點不漏地複述出來。
在很短的時間裡,他從青山門規各卷裡挑出了七條門規,都與井九鎮殺泰爐真人有關,非常精準。
這七條門規說的都是同樣的兩個意思。
一,冥皇之璽以及任何青山派的寶物,都可以由掌門私下保管。
二,泰爐真人離開劍獄便是死罪,掌門可以不問而誅。
井九是青山掌門是井九,那當然可以留著冥皇之璽,當然可以直接把泰爐真人殺了。
至於用什麼殺,這重要嗎?
各派修行者尤其是青山弟子們很是吃驚,心想此人怎麼會對青山門規如此熟悉?神末峰到底是個什麼鬼地方?
沒人注意到元騎鯨的神情,他看著侃侃而談的元曲,眼神有些溫和,有些欣慰。
……
……
今天來參加青山掌門即位大典的修行者們,至少已經確定了一個事實。
這位年輕的青山掌門絕對不是朝歌城井宅的二公子,但他到底是景陽真人轉世還是想要混天換日的劍妖?
更多的人現在傾向於後者,因為方景天的那些話,也因為泰爐真人的出現以及死亡。
任誰來看,井九都是在殺人滅口。
他雷霆一擊便送走了唯一見過萬物一的泰爐真人,現在誰還能揭穿他的真麵目?
最關鍵的是,他現在是青山掌門,殺的乾淨利落,就算所有人都知道有問題,又有什麼辦法?
方景天盯著他的眼睛說道:“以你現在的境界,根本無法完全釋放出冥皇之璽的威力,像先前那樣的一擊,你最多隻能出一次,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井九把阿大放到膝上,用手指梳了梳毛,沒有說話。
阿大忽然覺得有些驚悚,蓬鬆的白毛本能裡飄了起來。
他現在的臉色很蒼白,明顯是受了冥皇之璽的反噬,正處於虛弱的狀態,卻是無人敢動。
看著椅中的他,人們的視線裡充滿了畏懼、茫然與不甘。
如果在彆的故事裡,他這時候真是像極了大反派。
“難道你能把所有不服你的青山弟子都殺了?就算白鬼大人助你,但我們還有夜哮大人!你休想堵住天下眾人的悠悠之口!”
青山人群裡忽然傳出一道充滿恨意與怒意的聲音。
井九沒有看那邊,望向著遠處的雲海,說道:“你們想怎麼說與我無關,我是誰也不需要向你們解釋。”
如果需要向彆人解釋自己是誰,這真是世間最可笑的事情。
就算所有青山弟子乃至整個天下的人都認為我不是景陽,那又與我何乾?
這就是他的態度。
……
……
元騎鯨沉默了。
方景天沉默了。
所有人都沉默了。
包括先前那個帶著憤怒與恨意喊出話來的青山劍修也沉默了。
天光峰頂一片安靜。
忽然山道上傳來一道聲音。
“太陽不需要證明自己是太陽,是因為有無數直接或間接的證據以及經驗證明了這一點,它是不言自明的真理。但哪怕你擁有景陽真人的所有記憶,就像他一樣自戀,你終究不是真的太陽,也不是真理,所以你是應該被證明的,而且你也是可以被證明的。”
人們吃驚地向著山道上望去。
一個穿著寶藍色華衣的小童正在山道上行走,想來應該便是他發出的聲音。
那個小童拱手在前,衣袖如海水般淌落,遮住了自己的臉,更有人注意到他的腳竟是沒有挨著地麵。
難道這個藍衣小童竟是飄過來的?
小童的聲音有些清稚,吐字卷舌有些刻意,偏中州中音。
很多人下意識裡想到,難道這是中州派隱藏的某個殺招?
緊接著,所有人都推翻了這個想法。
因為人們清楚地感受到了藍衣小童身上散發著陰冷的氣息,而像大澤令等強者更是沒有聽到他的心跳聲!
這個藍衣小童究竟來自何處?
……
……
過南山等兩忘峰弟子,久經戰陣,直覺敏銳,知道此人是敵非友,震驚想著此人是怎麼通過的青山大陣?
想著這些事情之時,藍海劍已經帶著十餘道飛劍破空而起,把那個藍衣小童圍在了中間,隨時可能斬落。
“露出你的真麵目!”
藍衣小童緩緩放下自己的雙手,袖子如海水分開,露出了一張臉。
那張臉很是稚嫩,額前的劉海像葉子般搭著,眉眼很是秀氣,氣息清冷,甚至可以說是冰雕玉琢一般。
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小童的臉上竟隱隱透著某種異光。
修行者們齊皆嘩然。
這名藍衣小童居然是個冥界妖人!甚至可能是冥界的皇族!
今天青山宗召開掌門即位大典,他是如何來到峰頂的?又是憑什麼敢來這裡?來送死嗎?
在很多人想來,這名藍衣小童既然是冥界的皇族成員,還敢大搖大擺出現在這裡,必然是位實力境界極恐怖的強者。下一刻,藍衣小童便有可能變身成為如山般的魔鬼,向著人族修行者發起瘋狂的自殺性攻擊……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藍衣小童看著圍著自己的那些青山飛劍,臉上滿是害怕的情緒,癟了癟嘴,竟是險些哭了出來。
“各位同門不要這麼凶好不好?”
藍衣小童一臉無辜說道:“我隻是一封信而已。”
過南山劍眉微挑,說道:“你來送什麼信?”
藍衣小童歎氣說道:“你聽錯了,我不是來送信的,我就是那封信。”
元騎鯨忽然想到那年在天光峰頂跳下去的那封信,沉默不語。
藍衣小童轉身望向廬下的井九,說道:“我是家師太平真人寫給你的一封信。”
……
……
(宋伊人同學生日快樂,我就不寫信了,因為不知道地址,也不認識,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