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時候,卓如歲剛開始閉目修行,便感覺到了異樣。
天地靈氣就像是真實的風一般,從四麵八方湧了過來。雖然絕大多數進入了井九的身體裡,但崖間的靈氣濃度不知道增加了多少倍,而且精凝如水。
即便是中州派與青山宗,這兩個擁有最好靈脈的宗派,也找不到靈氣如此充沛的地方。
在這樣的環境裡修行,一年等於平時的多少年?從秋天到現在,才過去多長時間,他便已經感覺到了道樹的明顯生長,劍元的數量有了極大的提升,甚至……所以他才會沉默了那麼久,然後問出了那個問題。
顧清沉默了會兒,說道:“以前是這樣的,但不是這樣的。”
是的,整個神末峰都知道,當井九冥想修行的時候,天地靈氣會向他的身體靠攏。所以不管是阿大還是她,都喜歡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修行。問題是以前那些天地靈氣隻是稍微濃些,哪裡像這次一樣,真是如風般從四麵八方而來。
趙臘月望向井九,心想難道是因為現在你境界更高的緣故?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等你到了通天境的時候,修行會需要多少數量的靈氣?
那麼多數量的靈氣在短時間裡進入某個人的身體,天地必然會生出感應,甚至可能……會引發天劫!
井九看完了劍書,揮手扔至崖下,還未飄遠,劍書便碎成了青煙。
緊接著,崖上風雪驟亂,伴著輕輕的一聲嗡鳴,他已經從原地消失。
趙臘月三人下意識裡向著天空望去,卻哪裡還能看到他的蹤影。
數息後,井九破開罡風進入了虛境裡。
虛境裡沒有空氣,自然沒有風,也沒有聲音,安靜的仿佛墳墓一般。
他感覺到西南方向的千裡外,有人正在注視著自己——從深秋到冬天,他引來的天地靈氣數量不少,但對至大的天地來說根本算不得什麼,沒想到還是驚動了近處的某些厲害人物。
阿大也不喜歡虛境,不願意在這裡停留太長時間,眯著眼睛望向了西南方向。
西南方向的那道氣息很快便消失了。
井九繼續向上,很快便要抵達虛境上層。
更高處的天空裡,那些五顏六色的雷暴漩渦看著就像是恐怖的大眼睛,冷酷無情地注視著他。
阿大的眼瞳縮小成豆,喵嗚亂叫起來,卻忘了虛境裡沒有聲音,隻好伸出右爪在井九臉上撓了一記。
一道明亮的火花在天空裡濺射,然後下落,很快便消失無蹤。
井九搖了搖頭,把它放了下來。
阿大飄在虛境裡,白色的長毛變得異常蓬鬆,看著就像是一朵弱小可憐又無助的蒲公英。
數十息後,井九便抵達了虛境的最上方,解下白衣收好。
然後,他隻用了很短的時間便破開了那道看似堅不可摧的屏障,進入了雷域。
阿大看著這幕畫麵,眼瞳縮成米粒,滿是驚恐與不安。
虛境裡依然沒有聲音。
雷域裡的那些恐怖眼睛,還是睜得那麼大,就像是沒有一粒塵埃落進去。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一道雷暴漩渦裡忽然出現一朵極小的火花。
那不是火花,而是急速下墜的人影,身體被高溫的雷火繚繞著。
那道身影以難以想象的速度下降,破開那道確實堅不可摧的屏障,回到了虛境裡,身上的火焰瞬間熄滅。
阿大飄了過去,看著依然在冒煙的井九,在神識裡不安問道:“啥感覺?”
井九微笑說道:“很好。”
……
……
抱著阿大回到雪崖上時,井九已經穿好了白衣,乾淨如常,似乎沒有發生任何事。
但不管是卓如歲還是顧清都感覺到了,他的氣息有了些明顯的變化。
趙臘月知道原因,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發現竟是滾燙一片……不,應該說是如烙鐵般炙熱!
卓如歲看著她的動作,覺得好生莫名其妙,心想掌門師叔難道也會發燒?
趙臘月接著注意到,井九缺損的耳垂處有些焦糊,便伸手揉了揉,問道:“疼不?”
阿大喵了一聲,表示這個變態非但不覺得疼,還覺得很爽。
“走。”井九說道。
三道飛劍依次飛起。
弗思劍更加豔紅。
吞魚劍靈動異常。
宇宙鋒還是那般寬大。
卓如歲踏在劍上,直麵著罡風,很是意氣風發,說道:“我要破境了!”
趙臘月說道:“我也是。”
這兩個青山宗的天生道種,可以說是現在修行界年輕一代裡的最強者。
最近這些年,他們一直在衝擊遊野上境,本以為至少還要熬十幾年,誰曾想到現在便已經站到了那道門檻上。
卓如歲忽然想到一件極重要的事情,轉頭對顧清說道:“以後修行的時候,我要坐師叔身邊。”
他的腦子轉得極快,知道趙臘月是爭不過的,又不可能像白鬼大人那樣蹲在井九頭頂,那便隻能與顧清爭一爭。
緊接著他想到,顧清畢竟是師叔的親傳弟子,自己隻是師侄,關係差著一層,趕緊補充了一句:“我是師兄。”
顧清自然不會與他爭這個,說道:“也好,我習慣站師父後麵。”
見顧清答應的如此乾脆,卓如歲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對井九說道:“師叔,你以後能不能不要總坐在崖邊了?那樣的話,您身前還能坐兩個人。”
這是把元曲與平詠佳也算了進去。
顧清笑了笑,心想你倒是算得清楚。
井九說道:“你蹭了幾次神末峰的飯,現在連天地靈氣居然也要蹭?”
卓如歲自然聽得出來他沒有生氣,相反,願意說這種俏皮話,表明他的心情好到無以複加的程度,趕緊跟了上去。
“現在您也是天光峰的峰主,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數道劍光劃破天空,留下清晰的雲痕。
落雪的山南某地,玄天宗從宗主到普通弟子,所有人都跪在地上,對著天空裡的那數道劍光行禮。
周雲暮緩緩起身,站在那塊青石上,對著天空看了片刻,說道:“今日起我開始閉關。”
玄天宗主盧今怔了怔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大喜說道:“恭喜師父!”
……
……
“恭喜師父。”
一個小沙彌走進禪室,對著坐在佛像前的一位老僧恭敬說道,眉眼間是掩之不住的喜色與得意。
這座寺名為平穀寺,前後三座殿,養著十餘名僧人,乃是益州城裡著名富商賈勝的家廟。
那位老僧乃是位遊方僧人,去年秋天的時候自外州遊曆而來,平穀寺住持與他交談片刻,便發現這位老僧佛法精深,學識淵博,不由驚為天人,以師視之。
冬末的時候,平穀寺住持染了風寒,就此一命嗚呼,臨終之前,苦苦哀求這位老僧幫著照看一下平穀寺。
老僧本不願意,但看著住持如此哀切,隻好勉強應下,又說道待三年後便會離開。
那位富商賈勝通過住持早知老僧不凡,想著家廟裡能迎來一位真正的大德,自然沒有異議。
就這樣,那位老僧便成了平穀寺的住持。
那個小沙彌說的恭喜卻與此事無關,而是益州知州聽說了平穀寺新任住持乃是位禪宗大德,決意帶著家眷前來燒香。
平穀寺雖然是賈家的家廟,但對著知州大人這種方便自然是要給的。
經此一事,想來平穀寺必然會成為益州城裡極出名的禪寺,說不得哪天便能脫離賈家,成為真正的名刹。
有這樣的美事,難怪那個小沙彌如此歡喜。
那位老僧對著佛像說道:“三年後我便會走了,若真的離了賈家,你們準備如何?”
小沙彌沒有回答他的話,回答他的是一道平靜的聲音。
“你今天就會走。”
這道聲音裡平靜已經達到某種極致。
那是一種遠遠超越冷酷、更接近寂然的境界。
似乎,不要說是這座平穀寺,就算整個世界都毀滅了,那人也不會有任何感覺。
那位老僧轉過身來。
小沙彌已經倒在了地上,不知生死。
井九站在門口。
……
……
這位老僧便是會元大師。
去年秋天在那道絕壁之下,正是他殺死了昆侖派長老陳文。
誰能想到,這個不老林的重要人物居然隱藏在益州城的一間家廟裡。
會元大師看著那張絕美的臉,便猜到了對方的身份,說道:“沒想到你們居然能找到我,更沒想到的是,我居然沒有感知到你的到來。”
井九說道:“說出太平的下落,你可以不死。”
“沒想到以掌門真人居然親自來殺我,真是榮幸,但你真覺得能殺死我?”
會元大師看著他微笑說道:“青山掌門,天下無敵,但那說的是柳詞真人,不是你。”
井九是最年輕的青山掌門,也是最弱的那個。
會元大師的境界實力深不可測,哪怕當時是偷襲,能夠一擊殺死昆侖長老陳文,也可以判斷出他的水準。
就算是青山宗的破海境長老,也不見得是他的對手。
不遠處的賈府裡很是熱鬨,似乎是在擺酒宴,更遠處的益州城裡更加熱鬨,知州府不知有什麼喜事,正在放爆竹。
隻有平穀寺裡很安靜。
會元大師沒有感知到井九的到來,但確定此時的平穀寺裡,再沒有彆的青山強者。
油燈把他的身影映在地麵,他靜靜坐在蒲團上,仿佛與身後的佛像已經融為了一體。
井九沒有再說什麼,舉起右手,對準了這名老僧。
看著這幕畫麵,會元大師頸後的寒毛忽然豎了起來。
這叫做毛發聳然。
這是凡人遇著極大驚恐時才會有的生理反應。
然而他是修行有成的禪宗大德,為何也會有這樣的反應?
因為那隻手帶給了他極大的恐懼。
那是死亡的陰影。
也是雷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