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那些不能被忘記的人(1 / 1)

大道朝天 貓膩 2214 字 25天前

靖王世子就是童顏。

他是棋道大家,極擅謀略推演。

趙臘月與柳十歲能夠越境殺死洛淮南,便是出自他的手筆。

他這輩子在這方麵隻真正輸過一次,就是當年在梅會棋戰裡輸給了井九。

所以他的眼裡沒有天下,沒有其餘二十三名問道者,隻有井九。這句話也被他記在了那本書裡,當然書裡還有很多內容,比如這個世界的真相,比如他來這裡的目的——幫助師妹成為最後的問鼎者,拿到長生仙籙。

書房被推開,有人帶著風雪走了進來。

沒有敲門的暗號,沒有請示,他知道進來的人是自己的父親靖王。

“秦國小公主被找到了,她在北海郡,這時候應該已經被北海太守迎進了府裡,依你看來北海何時會反?”

靖王明顯很信任這個剛滿十歲的兒子,連這樣的機要大事也要詢問他的意見。

童顏靜思片刻,說道:“北海太守隻怕會把公主交給秦皇,求些好處。”

靖王有些意外他的判斷。

“北海民風強悍,軍力極強,太守公子更是被稱為少年武神,現在小公主在手,難道他們就毫不動心?”

童顏知道那位少年武神的身份,事實上這兩年裡,他與北海郡私下經常有信件來往。

“北海太守性情有些懦弱,而且天寒地凍,糧草不濟,很難下決心。”

他想了想說道:“想辦法齊國支援他們,另外請父王派出間諜在鹹陽城裡放些風聲,或者能有些效果。”

靖王大喜說道:“吾兒此計甚妙。”

童顏心想這哪裡談得上什麼計謀,不想就這個話題繼續下去,問道:“父王對趙國如何看?”

靖王輕蔑說道:“那個昏君怎麼看都死不了,趙國還有的苦要熬,等他死的時候,趙國隻怕也就要廢了。”

……

……

短短數年時間裡,五國便死了兩個皇帝,迎來了兩位新君。

秦國新帝已經有了暴虐殘忍之名,楚國新君除了白癡也有了昏君的新稱號。

但要說到真正的昏君,還得說是趙國那位生著一雙魚泡眼的皇帝。

如果要把這名昏君做過的惡事、醜事、荒唐事全部寫下來,都城洛陽的紙會貴到不像樣的程度。

自古以來,權閹都會與昏君相伴而生。

趙國最受皇帝寵信的大太監姓洪,談不上權勢滔天,但也是人人畏懼。

某天傍晚,暮色正濃,洪老太監沒有出宮,躺在院子裡的椅上養神。

一個十來歲的小太監跪在他的身邊,手裡拿著蒲扇,小心翼翼地為他扇風,同時悄無聲息地驅趕著蚊蠅。

不知道扇了多長時間,洪老太監始終沒有睜眼,小太監的手臂變得沉重,卻不敢停下動作,也沒辦法換手。

前天他在這裡扇了一夜的扇子,右臂已經紅腫,完全沒有力氣。

最後一抹暮色消失,洪老太監終於睜開了眼睛。

小太監有些高興,心想今夜終於不用再扇整夜,又有些失落,心想公公莫不是覺得自己扇的不夠好?

洪老太監看著他,渾濁的眼神裡出現一抹趣味,說道:“你進宮幾年了?”

小太監堆著笑臉說道:“問爺爺的話,快五年了。”

洪老太監說道:“最開始的時候你被打了一年,然後你用了一年的時間不再挨打,又用了兩年時間才讓我看見,那為了拿起這把扇子你又付出了什麼?”

就在老太監剛開始說話的時候,小太監已經開始磕頭,額頭與地板相遇,碰碰作響。

聽到最後的問題,小太監低著頭說道:“我把前四年攢的銀子全部送了出去,還……拿刀捅了一個人。”

“小小年紀居然懂得將把柄送上來的道理,你真的很聰明,而且為了上進不擇手段,也很投我的脾氣。”

洪老太監眯著眼睛說道:“甚至就連資質也不錯,但是我憑什麼要教你呢?”

……

……

何霑回頭看了眼小院,蒼白的小臉上沒有任何怨恨的情緒,隻有感激與敬畏。

這當然是偽裝出來的,不過洪老太監雖然拒絕了他的請求,他也確實得了些好處。

皇宮裡那麼多太監,有幾個人有資格給洪公公扇扇趕蚊?想來今後這段時間,他的日子應該會比較好過,甚至有可能平妃都會看在洪老公公的麵上賞他些好東西。但想著洪老太監最後的那句話,他的心情還是有些鬱悶。

是啊,憑什麼呢?

他也想對著天上的那輪太陽大喊一聲:憑什麼呢?

憑什麼自己要經曆如此淒慘的日子,如此奴顏媚骨的活著?

洪老太監是趙國皇宮裡的最強者,但如果放在朝天大陸,不過是個金丹中期罷了。可他卻必須對著洪老太監卑躬屈膝,蓄意討好。因為被閹之後,他沒有辦法重新修行自己的功法,隻能在這個世間尋找合適的功法。

可是洪老太監說的也對,憑什麼呢?

前方有分岔,一條路是通往平妃宮裡,另一條路通往禦花園。

禦花園這些年有些荒涼,據說是皇帝在那裡淹死的宮女太多,鬨鬼鬨的厲害。

就連待選的秀女也不會去那裡碰運氣,更何況是篤信鬼神來世的太監們。

何霑向著禦花園裡走去,想去散散心。

夜色漸上,遠處宮殿裡的燈光極亮,禦花園裡野草生得極長,看著就像森森鬼影。

何霑自然不會害怕,很熟悉地走到禦花園深處,準備爬上假山去躺會。

忽然他發現今天晚上禦花園裡還有彆人。

湖邊有一棵小栗樹。

栗樹下站著一個瘦弱的少年。

那少年穿著件淡黃色的衣衫,神情有些鬱鬱。

何霑知道他是趙國太子,比自己要大幾歲,不是問道者。

……

……

接下來的幾個夜晚,何霑都在禦花園裡看到了趙國太子。

他不理解的是,太子明明不是問道者,為何會像問道者一樣,手撫樹枝看著遠方若有所思。

你父皇是個昏君,這確實很丟臉,但難道你比我這個小太監的日子還要難捱?

某夜看著那棵小栗樹下的身影,還有湖邊地形,何霑做出了一個決定。

他提前來到禦花園,確認湖畔無人,走到樹下,取出那把從不離身的小刀,慢慢開始切割那根樹枝。

他很小心地注意不要把那根樹枝切斷,然後用泥土把裂口封好,再把木屑等痕跡都打掃乾淨。

然後他便開始等待著太子因為樹枝斷裂摔進湖裡。

但不知道是他割的不夠深,還是太子的手太過嬌弱無力,這件在何霑看來可能會改變曆史的事件始終發生。

夏去秋來,何霑已經放棄了努力,甚至忘記了這件事情。

某天午後,他蹲在湖畔想犒勞一下自己,忽然聽著上方傳來喀喇一聲響。

……

……

太子從坡上摔了下來,滾到了湖邊。

然後他看到一個小太監滿嘴是油,正一臉驚愕地看著自己。

太子微怒,心想如果不是聞著煙氣、看著火光嚇了一跳,自己怎麼會把樹枝扳斷,摔了下來,弄到這般狼狽。他正準備教訓這個小太監幾句,那個小太監卻忽然撲上了來,捂住他的嘴巴,不停地噓著,眼裡滿是求情的意思。

太子看著小太監可憐的模樣,有些心軟。

小太監慢慢鬆開手,討好說道:“不要喊,不要喊,我把魚分給你吃就是。”

太子看著他手裡樹枝穿著的烤魚,微怔問道:“這是哪裡的魚?”

小太監理所當然說道:“魚當然是湖裡的,難道還能是樹上的?”

太子更加生氣,心想這是哪個宮的小太監,竟是如此嘴尖舌利。

小太監撕下一條魚肉,遞到他的身前,說道:“我也不是為了堵你的嘴才給你吃,看你瘦成這樣,臉白成這樣,嘖嘖,真慘……你是哪個宮裡的?瞧這腮幫子都瘦的陷進去了,嘴都尖了。”

太子怔了怔,下意識裡接過魚送進嘴裡,然後愣住了,說道:“真香。”

……

……

第二天何霑再次進入洪老太監的院子。

夏天已經過去,不需要扇扇子,想搶到這種好差使,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臉上的紅腫隻是一點小代價,真正管用的還是昨夜太子送給他的那個玉佩。

隻要太子在,玉佩便常有,他並不心疼。

他把院子裡打掃的乾乾淨淨,然後走進裡屋,跪在了洪老太監的身前。

洪老太監發現是這個小孩兒,有些意外,問道:“想好答案了?”

那個問題就是那三個字:憑什麼。

何霑說道:“昨天夜裡,我與太子殿下一起吃了條烤魚。”

洪老太監渾濁的眼神裡出現一抹亮光,大笑說道:“不錯!不錯!”

……

……

有青鳥殷勤探看,回音穀外的人們自然不會錯過幻境裡那些精彩的故事。

看到那位洪老太監終於開始傳授何霑功法,想著他前麵十來年的悲慘生涯,人們不禁生出很多感慨,沉默不語。

某棵樹下忽然響起清脆的掌聲。

鼓掌的是瑟瑟,嘴裡還含著一片魚乾,看著就像是西海畔那些可愛的小海獸。

“坐的有些累,我要去彆的地方逛逛,你要不要隨我一起去?”

她對水月庵少女說道。

水月庵少女有些吃驚,說道:“後麵的你不看了?”

瑟瑟說道:“中間這段有什麼好看的,等那些家夥們再大些,那才精彩。”

在真實的世界裡一夜長大是個形容詞,但在問道大會裡卻是真會發生的事情。

五天後,瑟瑟與水月庵少女帶著滿身花香從寒食穀裡回來,幻境裡的那些問道者已經到了十五歲。

無論在哪個世界,十五歲都可以說是勉強成人。

長大之後會遇到很多苦惱,也會開始迎接生死。

通過這些年的努力,童顏已經查出十餘名問道者的下落。他沒有立刻著手做什麼,隻是在暗中注視著他們的成長軌跡,隻有到某些關鍵點,才會給予幫助,或者給予打擊,甚至直接殺死。

但在這個春天發生了一些很奇怪的事情,他還沒有出手,便有幾名問道者離奇死去。

從下屬事後的調查來看,殺人者不屬於任何勢力,每次都是獨自出手。

二十六名問道者都是年輕一代的修行強者,同時進入幻境,同時開始修行,按道理來說,境界水平應該相差不遠,那人卻能殺的如此乾淨利落,境界實力明顯遠在那些死者之上。

是誰居然能修行的如此之快?童顏從暗格裡拿出那本書,手指在那些名字上緩緩移動。要說修行天賦和進入幻境之前的境界實力,自然是井九最強,但他很難離開皇宮,就算能想必他也懶得做這些事。那麼究竟是誰呢?

童顏揉著眉心,發現自己對這些名字的印象正在變淡,就像紙上的那些墨字一樣。

這些年裡,他不時便會拿出這本書重溫,但記憶仍然在遠去,已經遠的像是很久之前、甚至是上輩子發生的事。

時間確實是最可怕、最無情、最無法抵擋的神器。

他不知道其餘的問道者如何保留自己的記憶,還是說很多人已經迷失在了這片紅塵裡?

……

……

薑瑞離開自家的小院,準備去買一輛馬車。

這些年他過的不怎麼好,但做為一名修行者,買輛車的錢還是能拿出來的。

當年設計殺死何霑全家的事情,他沒有忘記,進入幻境前的事情卻已經忘了很多。

好在他沒有忘記問道大會,沒有忘記那些問道者。

他知道自己要不停地向上攀爬,直至來到權勢的最頂峰,然後去見神使問鼎何處。

再遠大的目標也要從小事做起。

幾年前,他先做了一件小事。

他把自己嗜酒濫賭的父親推進了河裡,還往河裡扔了很多塊石頭。

然後他用偷搶來的錢給自己的母親買了十幾畝地,請了幾個老實能乾的長工,給妹妹說好了一家不錯的親事。接著他去了縣城求學,讀書寫詩,謀得名聲,結識縣尊,一步一步向前走著。

但這樣經營實在太慢,而且他總覺得隱隱有道力量正在阻礙著自己的進步。

他自然不知道這道力量來自遙遠的滄州,還以為是縣城太小的緣故。

那個靖王世子肯定有問題,那個白癡小皇帝也有問題,那個北海郡的少年武神肯定也有問題。

那些人已經身居高位,自己還在討好縣太爺,這怎麼可以?

走在街上想著這些事情,薑瑞覺得身體有些發熱,胸裡生出萬丈豪情。

然後他忽然發現有些不對。

街上站著一個黑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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