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超越了井九,向前走去。
那人的身體線條很生硬,刀砍斧鑿一般,給人一種堅不可摧的感覺,如精鋼煉成,氣勢迫人。
井九知道他就是白千軍。
他是白真人的遠房侄兒,一直在雲夢山某座偏僻的山穀裡修行。
就像在天光峰頂閉關的卓如歲一樣,被宗派寄予厚望。
隻是卓如歲閉關二十餘載,天下皆知,卻沒有幾個人知曉他的存在,更加神秘低調。
今日看來,白千軍氣息強大,甚至隱隱超過當初的洛淮南,應該是元嬰已成。
緊接著,向晚書、童顏、白早及另外幾個名字,逐一在崖壁上由鳥群組成。
走到山穀前的中州派弟子,加上先前的白千軍,竟是有七個人。
看到這幕畫麵,修行者們難免生出些議論,但畢竟這裡是雲夢山,而且仙籙是中州派拿出來的,眾人沒有說太多。再說就算中州派不限製參加問道的人數,彆的宗派也拿不出這麼多天才弟子。
當然,這句話不包括青山宗。
過南山、顧寒、簡如雲等人留在原地,卓如歲向著山穀前走去。
他耷拉著眼皮,抱著雙手,看著就像是沒有睡好,渾身散發著冷意,給人一種生人勿近的感覺。
果成寺的代表是位法號草舍的年輕僧人,因為胡須與頭發都剃的太乾淨,竟沒有幾個人認出他是何霑。
瑟瑟的境界不夠,大澤沒有人參加,西海劍派也沒有來人,免得自討沒趣。
昆侖派選出的問道者是一位搖著扇子,扮作文士的中年人,形為舉止透著無趣,卻似乎覺得自己很有趣。
一茅齋的問道者是位真正的年輕書生,穿著件很簡樸的布衣,手裡沒有扇子,而是拿著一卷書。
看到這位年輕書生,很多人才想起來,他也是今次問道的熱門人選奚一雲。
他是一茅齋主布秋霄的親傳弟子,苦讀二十載,據說已經得到某件鎮齋之寶認主,難道便是他手裡的那卷書?
鏡宗雀娘作為上屆梅會的勝者,也直接拿到了一個名額。
還有一位以梅會勝者拿到資格的是名散修。
沒有宗派底蘊與師長引路,能夠以散修的身份拿到梅會優勝,真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那位散修走到穀前,看了眼何霑,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
二人明顯相識,甚至有些熟悉。
何霑交友廣闊,又是以散修的身份在世間行走,這並不奇怪。
最後登場的是位無恩門弟子,修行者們有些意外。
那位無恩門弟子很年輕,黑黑瘦瘦的,給人一種青澀的感覺。
裴先生再次敗在西海劍神劍下,溘然而逝,無恩門不是按照他的遺命封山了嗎?
為何這次無恩門還來了好些弟子,甚至還會參加問道大會?
……
……
四十餘名年輕修行者站在回音穀外。
除了青山宗的過南山等人,年輕一代修行者裡的最強者便全部在這裡。
無數道視線落在這些年輕修行者的身上,那他們自己的視線又落在何處?
前方有對白衣飄飄的璧人。
這些年輕修行者知道,問道大會最終的勝者應該便在這兩個人裡。
井九的境界實力最強。
但在雲夢幻境裡,不是個人修為最強便一定能勝。
中州派有七人參賽,包括童顏、白千軍在內的中州弟子,必然會支持白早。
白早感受到了那些目光,知道大多數人都是在井九。
她有些驕傲,又有些擔心地看了井九一眼。
問道大會前麵的那些環節,對他來說很簡單,進入幻境後卻有些麻煩。
在她想來,井九不是無法學會那些陰謀詭計,爾虞我詐,隻擔心他不屑為之。
不過反正到最後她也不可能把那張仙籙給他,皆竟是先祖留下來的,她有責任與義務留在雲夢山裡。
她看著井九微笑說道:“進去之後,我可就不認識你了。”
這句話有幾層意思,很深。
井九說道:“如果遇著,我會認出你來。”
白早嫣然一笑,心想誰說你說話太生硬來著?
……
……
回音穀深處有間樓宇,形製似殿,裡麵的空間極為開闊,足以容納千人。
五十修行者們站在其間,一點都不覺得擁擠。
樓裡隨意散放著很多椅子,案幾上有各式茶水還有奇異山果,沒有服侍的執事小廝,由眾人自取。
有些參賽者或者是真的性情沉靜,或者是為了掩飾自己的緊張,走到案幾前開始飲茶,低聲交談。
還有很多人是真的緊張,站在原地,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井九準備取出竹椅躺下,想起趙臘月當年在梅會棋戰時的提醒,便隨意拉了個椅子到角落裡坐下。
卓如歲也動了,隨他走到那個角落裡,倚門而立。
他依然耷拉著眼皮,卻不是在打盹,時不時看井九一眼。
換作彆的任何人,被看了好幾次,都會問個所以然,那麼便自然會有對話。
井九卻沒有理會,你看任你看,晨光染山嵐,難道還被看得少了嗎?
他沒有反應,有人有反應。
那名黑瘦的無恩門弟子不知為何也來到了角落裡,盯著卓如歲,眼睛一眨不眨,滿是警惕的神情。
人們早已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低聲議論起來。
童顏冷眼看著他們,沒有在意他們在議論什麼,隻是觀察著這些人的神態與動作。
與梅會相比,今次問道大會的參賽者要強很多,他要確保師妹能夠拿到那張仙籙,便要做好準備工作。
進入雲夢幻境後能更早認出參賽者,自然要占很多便宜。在幻境裡無法通過容貌與法寶認出對方,隻能通過他們那些最不經意、也是最難改變的習慣,比如端茶用幾根手指、站立的姿式、發髻的樣式……
向晚書與其餘幾名中州派弟子不知道童顏師兄在做什麼,彼此用眼神確認,前些天商量好的在幻境裡相認的手式。
白千軍則是冷著一張臉,盯著遙遠虛空裡的某個點,不知道在想什麼。
“撲楞!撲楞!”
樓外傳來鳥兒振翅的聲音。
人們向外望去。
那聲音忽然出現的越來越密集,不知道有多少隻鳥。
群鳥振翅的聲音,在樓內外如風般穿梭,震耳欲聾。
無數禽鳥從穀外飛來,鋪天蓋地,遮蔽陽光,聲勢極為驚人。
有些心境稍弱的參賽者,臉色微變,下意識裡望向四周。
大多數參賽者就算好奇,想著這可能是問道大會的考驗,自然不動。
白早心想你們猜對了,這就是問道大會的第一關,雖然考驗並非是那些鳥兒。
……
……
萬鳥散去。
一個小女孩出現在樓裡。
她真的很“小”,隻有兩尺長短,完全可以站在成人的手掌裡。
小女孩生得極美,看著就像是異大陸的精魅,仿佛琉璃製成一般,有種晶瑩剔透的感覺。
她的氣息卻無比清淡,比水更淡,比風更輕,如果閉上眼睛,絕對感覺不到她的存在。
她的身後有雙透明的翅膀,正在不停揮動著,帶起無數清風,聞之而生清新之感。
“這是何物?”
有些修行者看著空中那個揮動翅膀的小女孩,心裡生出警惕。
這裡是雲夢山,他們自然不會胡亂出手,但誰知道問道大會到底要考較什麼。
“她是青天鑒的鑒靈。”
白早與那個清若無物的小女孩點頭致意,望向眾人說道:“你們可以叫她青兒。”
眾人很是吃驚,就連井九都看了那個小女孩一眼。
唯天寶方能生真靈!
據說遠古時期曾經出現過一些天寶真靈,一些隨著古仙人飛升,一些消失在時間的長河裡。
如今的朝天大陸,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聽說過天寶真靈的存在。
他們知道今次問道大會要經由青天鑒進入雲夢幻境,卻沒想到青天鑒居然是件天階法寶,有了真實存在的鑒靈!
“雲夢幻境是青天鑒營造出來的一方世界,在裡麵沒有什麼危險,但修行者神魂在幻境裡停留時間過長,沾惹塵緣因果,對將來的修行會有影響,甚至可能走火入魔,所以青兒稍後會問我們一些問題,確認我們能不能進入雲夢幻境。”
待眾人平靜了些,白早繼續說道。
都是修行界最天才的年輕人,眾人自然明白道理。
那位昆侖派的文士向前走了幾步,對著白早說道:“多謝白仙子提醒。”
很簡單的一句話,被他說的情真意切,肉麻至極,討好的意思非常清楚。
白早微微一笑,沒有說什麼。
有些人臉上則是露出嘲弄的神情,心想白仙子一腔情意都在井九身上,你算是什麼東西?
那個叫做青兒的鑒靈飛到白早身前,一臉天真爛漫,說道:“很少看到這麼多人,有些害怕呢。”
不待白早說話,那位昆侖派文士搶著說道:“靈師莫要害怕,我等……”
很明顯,這又是準備討好對方了。
青兒忽然拍了拍手掌。
聲音很清脆。
緊接著,無數道殘影在她身周出現,仿佛有一千隻手掌,都在相擊應合。
啪啪啪啪!響亮的掌聲如暴雨般生出,響徹樓內,傳至山穀內又被折回,如浪疊浪,聲音越來越大。
那位昆侖派文士自然沒辦法說完那句話,有些境界稍低的修行者,道心不穩,生出暈眩的感覺。
拍了拍手掌,便有如此威勢。
再看那位小女孩,沒人覺得她可愛,隻覺得可怕。
井九又看了她一眼,發現她確實是真靈,隻是還差了一絲。
這就要比不二強多了。
他把不二劍養了這麼多年,依然沒有真正的開靈智,更不要說顯靈身。
弗思劍差的更遠。
其餘的那六把劍,更是沒有任何希望,在他看來甚至還不如身後的鐵劍希望大。
也不知道不二什麼時候能懂事,希望他跟著柳十歲能長進些。
聽說禪子寫了封信去一茅齋,十歲也快去了吧?
就在他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青兒的手終於停了下來。
千手回到她的身體裡。
如雷般的掌聲消散,風也停了。
她看著下方的人們微笑說道:“現在能專心了吧?誰第一個?”
樓內的氣氛變得緊張起來。
雖說隻是提些問題,但如果被她判定沒有資格,無法進入雲夢幻境,那便是淘汰!
有人問道:“請問靈師,如何考較?”
青兒說道:“很簡單,十息之內必須給出答案,不然便是失格,然後由我判斷是否正確。”
還是很簡單的規則,但依然沒有人站出來。
誰都能想到,這一關絕對不是回答問題這麼簡單。
那名無恩門弟子不再盯著卓如歲,回頭看了井九一眼。
井九有些不解,對方的眼神明顯是詢問的意思,但還是點了點頭。
“我來。”
無恩門弟子來到人群裡,舉起右手。
青兒問道:“一加一等於幾?”
聽到這個問題,所有人都怔住了。
如此簡單的問題,必然另有深意,答案究竟是什麼?
果然是問道大會,大道至簡,卻又難以靠近……
誰也沒料到,那名無恩門弟子想也未想,便直接說出了答案。
“二。”
一片嘩然。
有人差點失笑出聲。
誰知道青兒看著那名無恩門弟子,流露出讚許的神情,說道:“不錯,進去吧。”
樓內再次變得無比安靜,人們對視無語,心想這樣也行?
青兒問道:“誰是第二個?”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還是沒有站出去。
有資格參加問道大會,便意味著修行不過數十年便到了無彰圓滿甚至遊野,也就是金丹圓滿,元嬰有望。
這種人可能像那位昆侖派文士一樣性格有問題,但智商不會有問題。
鑒靈應該是欣賞無恩門弟子的真實,毫不作偽,才會讓他通過。
萬一接下來是一道極難的問題,又或者還是一加一這般簡單,卻要求不同答案怎麼辦?
很多人生出悔意,心想自己應該第一個站出來才是。
“我來吧。”
第二個站出來的是果成寺的草舍僧,也就是何霑。他對這個世界已經心灰意冷,沒有任何想法,對仙籙也沒有貪心,隻是來隨便看看,甚至有些些自我毀滅的情緒,被淘汰也不在乎。
青兒問道:“一加四等於多少?”
何霑直接回答道:“十四。”
“算是有趣,你也進去吧。”
青兒看他臉上全無喜色,好奇問道:“你為何如此難過?”
何霑怔了怔,說道:“可能是因為雲夢山的魚烤著不好吃?”
青兒有些生氣,說道:“如果我問的是這道題,一定不讓你過。”
角落裡。
卓如歲打了個嗬欠,說道:“這不胡鬨嗎?”
井九沒有理他。
卓如歲說道:“如果我是中州派,肯定就在這一關把我們兩個弄掉。”
井九心想正因為如此,所以你我肯定能過關。
不然中州派會被人嘲笑幾百年。
卓如歲看著他的神情,猜到他的想法,頓時來了精神,揉了揉臉,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先進去了。”
井九說道:“我坐會兒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