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裡。
寒冷的上德峰忽然多出一絲燥意。
星光落下,直抵井底,照著黑狗。
屍狗睜開眼睛向天空望去。
隨星光一道落下的不是井九,而是五段通體焦黑、蘊著無窮雷威的木頭。
這便是青山至寶——雷魂木。
如今青山宗隻有六段雷魂木,其中一段尚未完全成熟,還在碧湖峰頂接受雷暴洗禮。
井九與趙臘月把白鬼從碧湖峰抱到神末峰的時候,把那五段成熟的雷魂木一道帶了過去。
除了掌門真人與元騎鯨沒有任何人知道這件事情,包括碧湖峰的人們。
屍狗低頭嗅了嗅落在身前的五段雷魂木,沉默片刻後扒到了自己的身體下麵,像骨頭一樣藏好。
……
……
第二天清晨,神末峰頂。
顧清說道:“那輛車在果成寺,要不要喊人送回來?”
井九說道:“不用,那樣太慢。”
說完這句話,他伸手把貓抱進懷裡,然後坐到了鐵劍上。
鐵劍帶著他的身體,斜斜向著天空飛去。
趙臘月看著那道遠去的身影,心情微異,總覺得他有些著急,不像從前那般淡然從容,或者說懶。
顧清讚美說道:“這才是真正的乘劍而去……這才叫仙家風範。”
元曲怔了怔,有些猶豫說道:“這不就是騎驢嗎?”
……
……
遠遠看著朝歌城,井九便落了下來,把鐵劍用布裹好背到身後,拎著白貓向前方走去。
他已經是神末峰長老,離開青山隻需要進行報備,但他知道自己的離開必然會引發很多議論。
他沒有讓趙臘月隱瞞自己未能破境的事實。
朝歌城很快便到,有著趙臘月當年準備的路引,進城非常順利。
天空裡落著微雪,落在他戴著的笠帽上,漸漸積成薄霜。
更多的雪落在街道上,被行人踩成泥濘。
深冬時節,朝歌城依然遊人如織,尤其是白馬湖一帶本就繁華,今日多了很多賞雪的人,更是熱鬨。
井九的衣袖微動,白貓探出頭來,瞪著烏溜溜的黑眼珠,好奇地向著四周望去。
它喜靜不喜動,根本不願意離開青山,隻是被那段舊事勾動了某些情緒才會出來。
這時候看著與青山裡截然不同的熱鬨景象,它忽然覺得出來走走也不錯。
多年沒見,朝歌城似乎乾淨了很多。
井九說道:“小心些,莫要讓人看見。”
白貓心想我可是個活物,不是法寶,不讓我看風景,那多無聊?就算被人發現身份,那又能如何?
井九說道:“不是怕人知道你的來曆,而是遛貓本來就是件極怪異的事,我不想被太多人注意。”
白貓喵嗚叫了一聲,表示你要覺得不方便咋不把那條狗帶出來?
井九走進街邊一家醫館。
醫館的匾上刻著朵海棠花,正是卷簾人。
片刻後他從醫館裡走了出來,不知道問了些什麼。
趙臘月的感覺沒有錯。
他的心情確實有些急迫。
世間隻有師兄能讓他產生這種情緒。
他與師兄等於都是重新開始修行,而師兄逃離劍獄比他回到青山的時間早一年。
他以前確信自己可以輕易地追回這一年時間。
這與天賦有一定關係,真正重要的是他們兩個人用的方法不同。
井九的方法源自果成寺與水月庵。
當年他與禪子在神末峰頂論道百日,論的便是轉世金輪之道——因為某些原因,禪子是世間對此道造詣最深之人。
之前很多年,他還曾經與連三月研究過一段時間,在雪原時他教給白早的丹珠古經,便是當年的成果。
在適應這具身體後,井九覺得這個方法堪稱完美,誰曾想現在卻遇到了難以解決的問題。
這讓他有些不安,然後很自然地想起師兄的方法。
師兄的方法源自冥部,有很多弊端與隱患——比如很難尋找到與神魂完美契合的身體,就算找到了也無法解決速朽的問題。
井九不會重新嘗試這種方法,卻通過這想到了解決劍鬼問題的可能。
他尋找幫助的對象是一位冥部的強者。
青山劍獄也關著很多冥部強者,但不夠強。
他要學的是冥部最高階的魂火之禦。
這種級彆的冥部強者,朝天大陸隻有一個地方有。
小雪繼續飄落,落在屋簷上很快化掉,如濕漉的蒼龍的角。
井九站在巷口看著不遠處的太常寺。
那裡就是他要去的地方。
白貓看著那邊,流露出敵意,氣息卻更加收斂,似不想驚動了誰。
……
……
井九走上台階,按下那塊青磚,然後敲門。
沒過多長時間,有腳步聲響起,門被推開,露出一張稚嫩的臉。
“請問您是?”
問話的少年約摸十二三歲,好奇地看著井九。
井九戴著笠帽,但少年比他矮很多,又站得近,很容易便看到了他的臉。
那名少年臉上流露出震驚的情緒,然後想起了什麼,激動地喊道:“你……你是小叔嗎?”
井九也想了起來,少年應該是井商的兒子,也就是自己名義上的侄兒。
當年他來朝歌城的時候,小家夥要他抱,被他拒絕後大哭了一場。
沒想到當年的小孩子,已經變得這麼大了。
如果是一般人,這時候大概會生出很多感歎,關於時間家庭以及生命。
井九沒有什麼情緒變化。
少年因為他的冷淡有些茫然,忽然想起來父親這些年的叮囑——小叔並非普通人——趕緊收拾心情,領著他向門裡走去。
井府如當年一樣清靜,花廳與側院之間的小園隨意種著些樹,往右手望去,隱隱可以看到那株海棠,承著積雪,就像是盛開著花。
井九隨意看了兩眼,還是沒有看到下人,隻是西北麵的院牆被推倒了一半,似乎準備擴建。
井商夫婦已經迎出花廳外,那位老太爺站在廳裡,有些不安地搓著手,不知道應該怎樣做才合適。
井九想了想,問道:“吃了嗎?”
花廳裡的桌上擺著碗碟,菜肴已殘。
氣氛有些尷尬。
井商知道井九是想表達善意。
雖然這句問候顯得很笨拙,更不應該出現在家人之間。
但難道他還真敢把井九真的當家人。
“吃過了。”
井商笑著回答道,示意夫人與父親不用太過緊張,帶著井九向側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