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冬說道:“不告訴你是不想你仗著我的名聲在外麵亂來,現在看來一直瞞著你確實有些不妥,竟讓你生出這等荒唐的想法,今天便與你說明白,你是我水月庵弟子,不是什麼散修,日後若還有哪家宗派想搶你做弟子,打走便是。”
何霑這時候已經從震驚裡漸漸醒過神來,聽著這話有些不是滋味,心想什麼叫不要仗著你的名聲到處亂來?我可不知道自己還有個親戚,那個親戚還是位修行界的大人物,最重要的是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你這位姨媽到底是誰啊!
在這種時候,他當然最想知道某些事情,正準備問卻被過冬阻止了:“不要問我你父母的事情,因為我不願意去想,也不願意說,至少現在,你生下來便被我送給蘭溪師侄撫養,你把她當作母親便好。”
蘭溪師太乃是水月庵極著名的前輩高人,隻是數十年前忽然消失,原來竟是養孩子去了。
何霑想著那位教自己、養自己的老尼姑,心口生出暖意,於是沒有再繼續問下去,卻又生出更多好奇。
自己這位姨媽居然是蘭溪師太的師長輩,那豈不是與水月庵庵主差不多的身份?
過冬向瓜棚外走去。
何霑趕緊跟上,問道:“姨,小時候你給我的那塊紗是什麼?”
過冬說道:“浣溪紗。”
何霑問道:“那年的蛟骨呢?泡酒喝有用嗎?”
過冬說道:“白癡才會這麼用。”
何霑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說道:“反正當時丹藥還很多,所以沒想著煉藥。”
過冬想著一件事情,望向他說道:“按時間算你今年應該要破玉門關,那顆三髓丹記得用烈酒送服,效果最好。”
何霑更加不好意思,說道:“前些年手頭有些急,我把那匣子丹藥……給賣了。”
過冬靜靜看著他,說道:“名門正派一見那匣子藥便知道有來曆,小宗派你不會賣,我很好奇是誰敢買你的藥。”
何霑猶豫了會兒,說道:“懸鈴宗的一個小姑娘。”
過冬想著那年梅會棋戰上看到的畫麵,提醒道:“她年齡比你小太多。”
說完這句話,她便踏空而起,很快消失在了晨光裡。
看著被朝霞染紅的天空,何霑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歎了口氣。
“就算不滿意我這個外甥,但也太冷漠了些吧,不說彆的,那顆三髓丹難道就不能補一顆?”
他自幼在庵裡長大,老尼姑死後便開始一個人生活,孤苦談不上,但確實有些像浮萍。今天他忽然發現自己多出了一位親人,原來自己是有來處的,眼前的世界都變得不一樣了,熾烈的陽光都是那般的溫暖。然後他想著過冬的那句話,感覺又有些奇怪,從今天開始自己便是水月庵的弟子?水月庵裡不都是女子嗎?而且姨媽究竟是什麼人呢?
當然,他這時候已經確定,就像童顏推算的那樣,姨媽肯定是修行界的大人物。
想到這裡,他頓時生出一種強烈的衝動。
就像當年鹿國公世子知道自家背景是景陽真人時的感受一樣。
還他媽有誰?
……
……
深春初夏的白城依然算不得熱。
與前些年相比,雪線已經往北退了數百裡,原野上到處都是零星的青草,小麥與瓜蔬還是無法生長,居葉城送過來的糧食蔬菜裡也沒有絲瓜。
過冬走到那座小廟前,沒有進去,轉身坐到門檻上,望向北方的原野,從袖子裡取出一根黃瓜咬了兩口。
那道渾厚有缺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原來你一直在培養這些年輕人,你是希望他們成為我嗎?”
過冬沒有轉身,說道:“成聖是件很辛苦的事,你能做到是你的能耐,與我無關。”
那道聲音說道:“那你最看好誰?”
過冬說道:“青山宗這種鬼地方,首席弟子居然是如此本分的過南山,有些出乎我意料,洛淮南一朝道心失守也有些出乎我的意料,童顏性情太過冷傲孤清,不適合做領導者,而我原先最看好的白早有些柔弱,難禁風雨,最可惜的是,她最近有道關口,隻怕跨不過去。”
那道聲音感慨說道:“不知所起,如何能過,情之一字,總是如此。”
過冬沉默了會兒,說道:“我還看過趙臘月,比較滿意,可惜她上了神末峰,再難擺脫景陽遺毒。”
那道聲音說道:“何必如此在意?”
過冬用黃瓜指著雪原深處說道:“當年我想殺死雪國裡那位,周遊大陸勸說各派,最後隻有一個半人願意幫我,你是一個,裴先生是半個,當時我就想明白了,我們這樣的人在修行界裡是異數,異數便是少數,不足以改變太多事情。我們需要更多的同道,所以我才會想著在他們年輕的時候便加以引導,希望他們能夠少些腐朽之氣。”
那道聲音歎息說道:“年輕人變老,就會成為老人,又怎麼還會是當年的年輕人呢?”
過冬說道:“有道理,但總要試試。”
那道聲音說道:“我知道你的時間,但你還是顯得太著急了些。”
過冬微嘲說道:“你應該很清楚,所有人都開始著急了。”
……
……
海州城外倒塌的山崖,就像是大地恐怖的傷口,到處都是亂石與斷樹,根本無法站立。
海裡的畫麵更加可怕,到處都是礁石,矮的被淹在白沫裡,高的如鋒利的劍一般,對著天空。
十餘裡方圓的海麵都是如此,直接延伸到了大海深處,與那片著名的亂礁連為一片。
這些礁石都曾經高高在上,是那座被白雲包裹的懸空山裡的一部分。
那天夜裡,西海劍神一劍斬斷雲台,懸空山從天空裡落下,如果不是一茅齋布秋霄等數名強者聯合出手,隻怕會引發極強烈的地震,海州裡的民眾肯定會死傷慘重。
在亂礁與垃圾之間還殘留著很多血跡,隻是不知道來自當夜參戰的修行者還是那隻受傷極重的飛鯨。
玄陰老祖站在斷崖邊,看著眼前的畫麵,下意識裡揉了揉鼻子,鼻頭變得更紅。
他的視線隨著海麵的亂礁向遠方而去,看到了以前的那片亂礁,心裡忽然生出一種猜想,難道很多年前西海畔曾經也有一座懸空山,然後被當時的大能擊落?
就算這種猜想是真的,既然是他都不知道的事情,肯定發生在數萬年之前。
當今的朝天大陸大概也隻有青山宗、中州派等寥寥可數的幾個宗派有記載。
他望向身邊的年輕人,想要問問對方有沒有聽說過這件事情,看到的畫麵讓他怔了怔。
陰三背著雙手站在崖邊,任由海風拂著自己的臉龐,眼底儘是喜悅與放鬆,如飲酒了一般。
玄陰老祖說道:“看來一切都如你所願。”
陰三微笑說道:“有所得便是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