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下,寶通禪院深處的塔林像白色的寶石般閃閃發亮,山腳下的菜園還是那樣安靜。
桐廬睜開眼睛醒了過來,看著暗沉的牆壁,聞著空氣裡的菜油味道,有些惘然。
他用了些時間才真正清醒,大概明白當下的情形,有些艱難地撐著坐起身來。
他忽然發現對麵坐著一個怪人,臉是綠色的,眼神極其冷漠。
怪人自然便是蘇子葉。
蘇子葉與桐廬分坐床的兩頭,沉默對視,氣氛很是詭異。
桐廬的臉色忽然變得有些蒼白。
他準備召出飛劍將對方斬殺卻沒有成功。
然後他才想起來昨夜自己的飛劍便已經斷了。
“你認識我?”
蘇子葉感受到了他的殺意。
桐廬說道:“隻憑臉便能確認身份,整個朝天大陸隻有你們兩個人。”
蘇子葉是魔胎轉生,屍毒入體,臉是綠的,自然好認,他知道這一點,但是另外那個人是誰?
“還有一個是井九。”
何霑從屋外走了進來。
蘇子葉問道:“為何?”
何霑抬起手在臉上拂過,說道:“因為他生得很好看,你沒聽說過?”
蘇子葉怔住了,他聽說過井九的傳聞,以為有些誇張,現在看來難道竟是真的?
何霑對桐廬說道:“你們兩個不要打架,屋子裡就這一張床給你們兩個病號用,把床弄塌了怎麼辦?”
桐廬看著他,說道:“你要不要解釋一下現在的情況?”
何霑攤開手,說道:“不要問我,我也不知道你是怎麼來,情況就是這麼詭異。”
他覺得自己很無辜,這兩天裡隻是攤手的動作便做了多少次?
“你昏迷之前還記得什麼?”
一道清冷裡帶著傲氣的聲音響了起來。
三人望過去,才發現童顏一直坐在窗邊下棋。
從始至終,童顏沒有說話,沒有出聲,竟讓人遺忘了他的存在。
桐廬很吃驚,沒有想到童顏居然也會在這裡,然後開始思考他的問題。
前夜海州城外一片混亂,劍光穿梭,凶險四處。
他當時的精神有些恍惚,好幾次險些受傷,完全憑本能避開。
直到某一刻,不知道是因為傷勢發作還是氣急,他眼前一黑便昏了過去。
昏迷之前,他隻記得夜空裡到處都是劍光,如暴雨一般。
然後,海州城外落了一場真正的暴雨。
崩裂的雲台在暴雨裡,向著海麵落下。
桐廬沉默了很長時間,望向童顏說道:“所以這些事情你都知道?”
童顏說道:“我一直懷疑西海,從此著手是我的提議。”
桐廬很是生氣,盯著他的眼睛質問道:“所以你們都瞞著我?”
前夜當著過南山的麵,他已經提出過這個問題。
過南山說因為他是西海弟子,所以要瞞著他,而且他們想對付的是不老林,不是西海劍派。
童顏與過南山的性情不同,給出的答案自然也不一樣,更加直接,而且很鋒利。
就像他這幾年有所轉變的棋風。
“西海劍派就是不老林,那麼換作你是我,你會說嗎?”
聽到這句話,桐廬再次沉默了很長時間,望向何霑低聲問道:“這裡是何處?”
何霑再次攤手,說道:“這裡是隻有青菜豆腐與糙米、連香辣豆腐乳都沒有的寶通禪院。”
桐廬有些意外,問道:“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何霑指著床對麵的蘇子葉說道:“他在益州被不老林的刺客下了毒,隻有這裡能治。”
桐廬冷笑說道:“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們一直與這個邪派妖人有勾結?”
最近數百年,邪道勢衰,那些老怪物早已消聲匿跡,玄陰宗少主可以說是最出名的邪修。
蘇子葉看著他嘲諷說道:“你現在身份和我差不多,最好習慣一下。”
童顏對桐廬說道:“到底是誰把你扔到這裡來的?”
何霑有些緊張,如果桐廬能夠記得一些事情,那個困擾他多年的問題,便有可能得到答案。
桐廬搖了搖頭,他是真的記不起那天夜裡最後發生了什麼事情。
童顏望向何霑說道:“不用著急,對方連續送東西過來,顯得有些著急,應該離出現不遠。”
一道聲音在屋外響起。
“我一直覺得棋琴書畫這種東西沒有意思,現在看來,下棋確實可以讓人變得聰明些。”
一位白衣少女走進屋裡。今日她沒有蒙著麵紗,看似尋常無奇的麵容,在晨光下顯得無比明亮。
何霑與桐廬很是吃驚,便是童顏也非常意外:“過冬師妹?”
聽到這個名字,蘇子葉眼神微凝。原來白衣少女便是水月庵的過冬,聽聞她是連三月的關門弟子,為何會出現在寶通禪院,與他們討論的這件事情又有什麼關係?
過冬說道:“你們幾人在這裡住得可還習慣?”
童顏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隻是靜靜地看著她,仿佛要看穿這張普通無奇的麵容之下,究竟隱藏著什麼。
何霑神情惘然說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過冬說道:“寶通禪院與我水月庵本屬一脈。”
童顏忽然說道:“而且這裡離益州城近,想要解毒,肯定會來這裡。”
過冬說道:“你確實很聰明,我果然沒有看錯人。”
童顏微微挑眉。
這種語氣有些居高臨下,就像長輩對晚輩的點評。
過往除了二位師尊,便隻有井九曾經用這種語氣對他說過話。
蘇子葉的眉皺得更深。
以往他如果與正派弟子相遇,或者是對方想都不想便要殺他,就像剛才的桐廬那樣,或者是他殺對方。
白衣少女進屋之後,看都沒有看他一眼,這種無視比敵視更讓他不習慣。
何霑這時候清醒了些,問道:“你來這裡做什麼?”
過冬平靜說道:“你們不是一直在猜那個人是誰嗎?”
屋子裡變得異常安靜。
晨光落在棋盤上,仿佛都有聲音。
蘇子葉冷笑說道:“你修行不過十餘年時間,怎麼可能是何霑想找的那個人?”
他是天生魔胎,修行者的氣機感應特彆敏感,判斷修行者境界高低以及歲月長短的能力堪稱神奇。
何霑很清楚這位朋友的能力,心想既然過冬師妹你還很年輕,那怎麼可能是自己親媽,最多是個小媽……
過冬忽然對他說道:“庵後溪石下的那塊紗,你還沒有用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