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淮南的元嬰停止了掙紮。
那張棋盤樣的光網也不再繼續縮小。
元嬰飄在小綠瓶上方的空中,看著走到桌前的童顏,臉上露出不解的情緒。
這種情緒很淡,因為元嬰剛剛新生,本來就很淡。
童顏坐到石凳上,雙眼與元嬰的位置剛好平齊。
元嬰的容顏與洛淮南有些相像,但顯得稚嫩很多,與童顏的臉隔著極近的距離相對,畫麵有些意思。
“原來你偷偷養成了元嬰,難怪這三年裡很少在雲夢山裡停留,想來這就是你為自己準備的最後退路?”
“都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還不趕緊放開我?”
“我說的意思是,你害死了師妹,所以良心不安,異常恐懼,就連養成元嬰也不敢讓二位師尊知道。”
元嬰沉默了會兒,說道:“師妹確實是為了救我而死,要說我害死了她,倒也不錯。”
童顏搖了搖頭,說道:“你明白我的意思,何必再說這些話。”
元嬰惱怒說道:“難道你想說我殺了師妹!”
童顏說道:“如果不是這樣,你怕什麼?為何養成元嬰也要瞞著所有人?”
元嬰盯著他的眼睛說道:“你瘋了?我為什麼要殺死師妹?”
童顏說道:“當然是為了萬裡璽。”
元嬰露出荒唐的神情,說道:“萬裡璽有兩件!”
“師父都不知道掌門把他的萬裡璽悄悄交給了師妹,這當然是為你準備的,如果你也不知道這件事情,那麼便有殺人奪寶的理由。另外一種可能性更大,雖然有兩件萬裡璽,但是你們有三個人,如何分配?”
童顏的聲音沒有情緒起伏,神情也很平靜,就像在講述一件很尋常的事情。
元嬰冷笑說道:“都是借口。你隻不過是嫉妒我,因為師妹為了讓我活下去寧願去死!”
童顏麵無表情說道:“按照你說的故事內容,我嫉妒的對象應該是井九。”
元嬰說道:“你什麼意思?”
童顏說道:“掌門太疼你,師父太傷心,沒有懷疑你,但我不一樣,我不喜歡你,我這三年閉關便是在想這件事情,想你在裡麵扮演著怎樣的角色,想明白之後,我便開始想,怎樣才能悄無聲息地殺死你。”
洞府裡變得很安靜。
很長時間都沒有聲音響起。
翠綠色的小瓶,耀映著那些光線,把石壁塗抹的有如冥界一般。
洛淮南的元嬰本就暗淡,此時被抹上一抹綠色,看著更有些猙獰。
“這個局……果然是你設的。”
“是的,與過南山他們沒有關係。這個局其實很簡單,我隻不過在兩忘峰上說了幾句話,像馬華這種習慣劍走偏鋒的聰明人,自然會想到這個方法。”
童顏的語氣很淡然,沒有嘲弄的意味。
元嬰沉默了會兒,說道:“那頭肥豬被你像提線木偶般玩著,居然還自鳴得意。”
童顏說道:“柳十歲可以殺過南山,同門相殘也是很轟動的劇情,但馬華肯定會提議你,因為他想討好你。”
元嬰說道:“這是冒險的事情,算什麼討好?”
童顏說道:“馬華知道你好名,會接受這個提案,甚至會感謝他,我說過他真的很聰明。”
元嬰問道:“我不明白你憑何斷定柳十歲會借這個機會真的殺我?”
“柳十歲被逐出青山的時候,井九的表現已經證明他們之間的關係。”
童顏說道:“我們都知道柳十歲是什麼樣的人,所以才會選他去不老林,這樣的人怎會不為井九做些什麼?”
元嬰說道:“問題是他為何認為井九的死與我有關?還有趙臘月。我知道你去過神末峰,你又是如何說服她的?”
童顏說道:“我不需要說服她,因為她根本不相信你說的故事,柳十歲了解井九,自然也不會相信。”
元嬰說道:“難道你也了解井九?”
童顏說道:“我與他下過棋,我從未見過這樣無情的人。”
元嬰微嘲說道:“不愧是下棋的,就喜歡琢磨這些,但我沒有想到你會為了井九設局殺我。”
童顏說道:“我是為了師妹。”
元嬰沉默了會兒,忽然說道:“不要殺我。”
童顏說道:“我不認為你能找到理由說服我。”
元嬰誠懇說道:“如果善惡可以計算,我肯定是個好人,因為我做過無數好事,隻做過一件壞事,就算為了讓師妹的的死更有價值,你也應該讓我活著。我現在已經真心悔改,這三年難道我還沒有證明自己?”
童顏說道:“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你做出這般無恥的事情,如何還能抱守道心?這三年裡你的表現太過詭異,包括你同意兩忘峰的計劃,願意被柳十歲重傷,這樣的你太過勇敢無畏,似乎是真想做刀聖這樣的人,為什麼?”
元嬰神情專注問道:“你現在想明白原因了嗎?我也很想知道。”
童顏說道:“那是因為你渴望痛苦與被傷害,以此抵銷曾經的罪孽,才能讓道心平靜。”
元嬰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原來是這樣。”
“為什麼?你現在能夠無懼死亡,當時卻做出如此無恥的選擇?”
童顏盯著元嬰的眼睛問道。
洛淮南的元嬰新生,非常脆弱,在這個局裡早就應該死了,之所以能活到現在是因為他想要知道答案。
元嬰歎息道:“生死之前,慷慨易,從容難。”
童顏說道:“你在雪蟲腹中呆了很久?”
“準確來說隻有半日不到,但我的感覺卻像是半生。”
洛淮南沉默了會兒,繼續道:“修行境界越高,情緒越少,但那種情緒我擺脫不了。”
那是對自我終結的恐懼。
壯美的殉道、勇敢的犧牲,同樣是每個人自主的判斷。
洛淮南不知道什麼才是正確的,隻是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其實直到你問我這個問題,我才想明白自己沒有錯,修道者本就應該貪生怕死。”
他說道:“我唯一的錯誤是不該無知而無畏地直麵生死考驗,而應該躲的更遠些。”
童顏說道:“也許你說的話有道理,但既然你選擇了直麵生死,卻沒有通過考驗,那就要付出代價。”
洛淮南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如果有來世,希望還能再見。”
童顏眼簾微耷,說道:“還是算了。”
如棋盤的數十道光線向裡陷落。
嗤嗤數聲響。
一道青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