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裡了。”
井九用劍識掃過,確認十裡方圓裡沒有什麼危險的氣息。
不過現在他也無法完全確保這一點——那天他感覺到了不對,卻沒有發現那隻鐵線蟲。
不管是對上修道者還是雪國怪物,他的戰鬥經驗都很少。
殷清陌看了眼天色,取出星壺擱在地上。
今夜可能無雲,她想趁著這難得的機會吸收些星光。
星壺裡還有十餘顆星實,可以幫助修行者補充真元血氣,但這幾天再沒遇到過戰鬥,沒有必要拿出來。
伍鳴鐘喚出劍盾,擱到中間的雪地上。
盧今默念真言,一團明黃色的火焰離手而去,落在劍盾上開始燃燒,照亮了越來越暗的四周。
這團火焰可以一直燃燒到明天清晨,可以帶來一些溫暖,也可能帶來一些危險。
井九沒有反對他點燃這團火,因為他知道心理需要有的時候很重要。
這是一個很實用的防禦陣型。
星壺隨時可以散出清光陣法保護三人,劍盾與明火則可以配合著一攻一防。
井九站在外麵,沒有坐進來的意思。
殷清陌三人習慣了,沒有說什麼,閉上眼睛,握著晶石開始調息。
夜色漸深,雪雲漸散,星光落下,極其緩慢地進入星壺裡,不知要用多長時間,才能集成一滴。
往雪原深處走的越遠,雪雲反而越少,這與以往的認知很不同,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井九看著夜空裡的星辰,想著這些事情。
他不知道禪子對自己的評價。
當初他不願離開那座山有幾個原因,懶隻是其中一點,關鍵是他的感覺不好。
他一直認為感覺是最靠不住的說法。
隻有當你無法推演算清楚局麵的時候,你才會說出感覺兩個字。
就像他當時與童顏下棋時說的那樣。
當感覺這個詞從他的嘴裡說出來時,就表明他也算不清楚當前的局麵,這當然不是好事。
換句話說,他隻要有感覺,那就是感覺不好。
而不好的事情,總是會發生。
很多年前,師兄對他這樣說過。
他當時留在山上,還有一個原因。
他要確定參加道戰的其餘九名青山弟子的位置以及他們隊伍的走向。
如此他才能推算出,一朝有事,自己怎樣才能在最短的時間裡把他們帶回去。
這與責任感無關,隻是他本來就應該做的事情。
你在村子裡開了一間私塾,帶著學生們出去踏青,便要盯著溪邊樹上,隨時準備把他們撈起來,或者接住。
要說完全沒有責任感也不對。
為什麼不應該出現在雪原南方的鐵線蟲會出現在他的眼前?為什麼彆人沒有遇到?
前方雪原深處有什麼在等著自己?天地即將巨變?
是的,他認為這一切都與自己有關。
如果讓彆人知道他此時的想法,一定會覺得特彆荒唐——世間怎會有如此自戀的人?
就算你是中州派掌門或者是禪子,也沒資格說這樣的話。
井九不這樣想。
千年來最大的天地動靜便是他引發的。
朝天大陸無事,是因為他事先做了充分地準備。
但他那位朋友常年看著發呆的那片海發生了極為恐怖的變化,就連大漩渦的走向都變了。
他不來雪原,便不需要思考這些,既然來了,便要接下。
……
……
夜風極寒,地麵一株野草也無,隻有終年不化的雪。
井九取出竹椅坐下,把卵胎拿到眼前,安靜觀察。
那層如霧般的薄膜有些堅硬,隱隱可以看見裡麵。
卵胎裡麵沒有任何動靜,但他知道那個東西還活著,覺得有些意思。
這真是一種很奇怪的生命,居然能在與空氣、天地元氣隔絕的地方存活這麼長時間。
要知道青山鎮守裡,也隻有元龜能做到這一點。
是它的生命力真的如此頑強,還是這層薄膜起到了保護的作用?
他伸出食指在薄膜輕輕一劃,薄膜如鼓皮般裂開,然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乾枯萎縮,露出卵胎裡麵的畫麵。
那是一隻純白色的小甲蟲,生著六隻極細嫩的細足,頭顱很小,半縮在軀殼裡。
它的軀殼是半透明的,隱隱可以看到簡單的內部構造。
小甲蟲僵硬不動,氣息全無,也沒有人族與妖類那般的心跳,應該已經是死了。
“活過來。”
井九的意識落在小甲蟲的身上。
小甲蟲活了過來。
它的六隻細足快速地顫動,似乎想要通過這種方式,證明自己已經努力地活了過來。
井九把小甲蟲收了進去,過了會兒再取出來,發現它還活著,越發覺得有意思。
他翻手。
小甲蟲隨寒風飄落到雪地上。
它與雪的顏色都是白的,混在一起很難發現。
小甲蟲慢慢探出六隻細足,向著遠處爬了爬。
井九沒有理它。
小甲蟲停在那個位置,似乎在判斷什麼,最後又爬回了竹椅邊。
井九望向它。
小甲蟲感受到他的意誌,不敢違抗,啪的一聲翻了過來,張開六足,把腹部坦露出來。
井九認真看著,視線在它的軀殼與關節處不斷移走。
小甲蟲顫抖起來。
它沒有靈識,而且剛剛初生,但本能裡卻感到了極度的恐懼。
因為井九視線所及的位置,全部都是它們族類最薄弱的地方。
……
……
關於梅會道戰的議論,現在的中心人物是井九,甚至就連洛淮南被提及的次數都要比他少很多。
不是因為他的表現遠超眾人,而是因為他全無表現。
事後證明那名昆侖弟子的死亡與他沒有關係,但還是產生了一些影響。
從朝歌城到墨海北麵的這片雪原裡,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議論他,當然也會提及那隻本不應該出現的鐵線蟲。
“雖然我們還沒有遇到鐵線蟲,但這裡已經漸漸靠近雪國禁地,隨時都有可能遇到麻煩。”
白早說道:“此後的路途上可能需要你長時間懸鈴查敵,對靈元的消耗極大,你能不能撐得住?”
那位懸鈴宗女弟子說道:“每天我需要四個時辰休息。”
“好,這四個時辰我來頂替,辛苦你了。”白早望向另一邊說道:“再遇著先前這種情況,你出劍稍慢一些,確保莫師兄先完成控製,雪蟲沒有甲殼,但渾身粘液,很難一劍斬斷。”
“明白。”
青山弟子幺鬆杉原來也在這個隊伍裡。
這裡是一片雪丘,前方有黑色的山影若隱若現,但還隔著很遠的距離。
白早坐著,四名同伴站在四周,認真聽著她布置方略。
微風夾雪,拂動她麵上的白紗。
寒天雪地,遠離人間,也不知道她從哪裡帶著的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