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聲很動聽,較諸今日梅會上的那些琴聲分毫不差,而且彆有一種妙處,使人聞之心靜,梅林四周的空氣裡,仿佛蕩起層層無形的漣漪,拂平小湖的水麵,清心之餘,那些陣法氣息的殘餘也漸漸消失,再無痕跡。
很明顯,這些陣法是被懸鈴宗的高手強行破掉,想來那位高手此時已經闖了進去。
懸鈴宗與青山宗世代交好,趙臘月有些擔心,伸手握住井九的手,馭劍而起。
一道紅色的劍光照亮舊園,循鈴聲而去,清風微起,瞬間平息。
舊梅園深處,有片尋常不出奇的小湖,湖畔是些雜亂生長、談不上好看的梅樹,梅林裡隱約可見一座小庵,也無甚特彆。
林外通往小庵的道路被人攔住了,雙方正在對峙之中。
“憑什麼我們不能進去?”
一位婦人滿臉寒意說道,看似瘦弱的身軀散發著極強的威勢。
婦人正是當年參加青山試劍大會的那位使者。
站在她身邊,那位清麗小臉上滿是不耐的小女孩,自然便是曾經答應送井九與趙臘月鈴鐺的小姑娘。
站在石道之上的是位老太監,他不見得就是那些陣法的布置者,但很明顯,他同樣想要攔住懸鈴宗的這兩個人。
老太監耷拉著眼皮,麵無表情說道:“有貴人在林中賞花,煩請稍候。”
那位婦人冷笑說道:“不要以為抬出宮裡的貴人便能嚇住我們,舊梅園何時變成了皇家的禁地?”
小姑娘哪裡耐煩等下去,直接說道:“翠姨,不要和他們廢話,我們直接進去。”
老太監抬起頭來,眼裡精光暴射,喝道:“誰敢?”
隨著這兩個字,樹林裡的氣息忽然變得紛雜起來,隱隱可見十餘道人影,從氣息分辯應該是宮裡的侍衛強者。
便在雙方劍撥弩張之時,忽然生出一陣清風,水麵再次生起漣漪,把突然出現的紅色劍光散射成無數片楓葉。
劍光驟斂,湖畔出現兩道身影。
趙臘月說道:“誰敢?”
同樣的兩個字,老太監的斷喝充滿威勢,她的語氣卻尋常,輕描淡寫、毫無氣勢。
但不知道為什麼,無論是老太監自己與樹林裡的那些皇宮侍衛,都覺得她問出的這兩個字才是真正的難以應對。
或者說,沒有人敢回答這個問題。
說完這句話,趙臘月才想起來鬆開井九的手。
老太監的視線落在她與井九的臉上,再想著那道紅色的劍光,猜到了對方的身份,神情驟變,趕緊舉手示意樹林裡的侍衛不要妄動。
那個小姑娘看到趙臘月,臉上露出驚喜的笑容,跳著來到她身前,牽起她的手,問道:“你們不是在梅會上嗎?”
趙臘月說道:“我來看看。”
“你們也知道了?”
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說道:“為了這個消息,宗裡花了不少代價,答應了不外傳,所以不好去通知你。”
趙臘月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表示沒事。
做完這個動作,她才覺得有些奇怪,為何自己會如此習慣這樣的親近動作,下意識裡看了井九一眼。
老太監也在看井九。
那張在傳聞裡已經被形容的無比誇張的臉,真實地出現在他的眼前,他才知道原來那些形容全不誇張。
更準確來說,看到井九的臉,他才知道真正的極致是無法形容的。
就算他是個太監,而且已經老了,也要用些心力才能重新收攏心神,躬身說道:“還請二位稍候,待老奴通知……”
確認了趙臘月與井九的身份,他的態度變得很恭敬,準備讓侍衛通知樹林裡的貴人,然而貴人兩個字他都沒有來得及說出口。
因為井九不想等了。
對井九來說,時間是最沒有意義的事情,同時也是最有意義的事情。
值得耗費時間來等待的事物有很多,比如初雪,比如道樹初成,比如積沙,比如十歲回來,但絕對不包括等著通報。
趙臘月也是這樣的人。
他們沿著石道向著樹林裡走去。
老太監有些猶豫,終究沒敢繼續攔著,側身讓開了道路。
懸鈴宗的小姑娘牽著趙臘月的手,跟著一起走進樹林,經過老太監身邊的時候,得意地哼了一聲。
石道向著梅林深處延伸,明明樹木有些稀疏,但很快便看不到後方的景物。
樹林深處有道竹牆,石道穿過竹牆,通往庵內。
竹牆那邊安靜冷清,看來那位老太監與侍衛們沒有被允許進來。
那位婦人有些慚愧說道:“還是青山宗的份量重。”
趙臘月說道:“翠師姐言重,兩宗行事風格不同而已。”
婦人明白她的意思,心想確實如此,隻是不好接話。
小姑娘卻不在意這些,直接說道:“不錯,姆媽一直念叨,說你們的口頭禪太可怕,動不動問人想不想死,行事又太暴力,動不動就讓人死,實在是有些惱火,千叮嚀萬囑咐,叫我彆跟你們學。”
婦人苦笑無語,望向趙臘月準備解釋幾句,卻不料趙臘月聽著這段話,竟是很認真地想了想,說道:“有道理。”
小姑娘有些意外,說道:“姐姐,難道你準備改?”
趙臘月又想了想,搖頭說道:“雖然有道理,但沒法改。”
小姑娘睜著大大的眼睛,好奇問道:“為什麼?”
趙臘月說道:“因為世上該死以及想死的人太多。”
小姑娘注意到她的眼睛黑白分明,很是精神,有些羨慕,或者說向往。
……
……
庵前有棵樹,已經開花,花瓣落在樹下,粉粉點點,很是好看。
沒有樹下的那位麗人好看。
那位麗人轉身望來,眉眼美極,較諸井九也隻稍遜幾分,更重要的是,她神情憨直,自有一派天真爛漫之感。
這樣的美人,往往最被男子喜歡。
所以懸鈴宗的小姑娘不喜歡她,趙臘月也不喜歡她。
那位婦人上前,行禮說道:“見過貴妃娘娘。”
小姑娘在趙臘月身邊低聲說道:“她就是那個最受寵的胡貴妃。”
趙臘月聞言微怔,再次望向樹下。
恰在這時,那個麗人也向她望了過來。
兩道視線穿過隨風飄落的花瓣,相遇。
庵前的空氣仿佛凝結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