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井家春秋(1 / 1)

大道朝天 貓膩 1181 字 28天前

井九沒有敲門,伸手把一塊青磚推至陷入牆麵半寸。

原來是一個機關。

門後隱隱傳來某種堅硬事物滾動的聲音——他的視線無法穿透木門,但他知道那是一顆光滑的石球正沿著固定的軌道前行,要走過很遠的距離才會落下,砸破一個大瓷碗。

過了很長時間,木門還沒有開啟。

他站在石階上等著,神情平靜如常。

雨大了些,落在笠帽上,從邊緣淌落,像是枯水時節的瀑布。

因為落雨的關係,巷外行人腳步匆匆,沒有誰注意到他。

一聲輕響,院門終於開了,出現的是一位老者。

那位老者臉形方正,眉直眼明,臉頰微紅,不知道是喝了酒還是有些激動,穿著件灰色的單衣,扣子還沒有係好,應該是隨便套上的,看來有些匆忙,望著井九的眼神裡充滿了疑問與審視。

井九取出一塊木牌遞了過去。

那位老者不敢接,彎著腰湊近認真地看了半晌。

直到確認是真物,他毫不猶豫地雙膝跪下,完全不管地麵早已經被雨水打濕。

“起來。”井九說道。

老者起身,神態謙恭地把他迎進小院,順著側廊向深處走去。

小院裡有人,準確來說,有一家人。

敞著的花廳裡,那家人正在吃飯,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齊齊整整。

一家人的視線都在桌上,低聲交談著什麼,仿佛根本沒有看到井九和那位老者。

這畫麵未免有些詭異。

那個三四歲的孩子忽然掙脫母親的懷抱,跑到檻前,好奇地望向井九,伸手準備說些什麼,卻被父親趕緊抱了回去。

花廳裡響起孩子的哭聲。

廊下,井九摘下笠帽,向那邊看了一眼。

小孩子看到他的臉,不禁呆了,忘了哭。

……

……

“這就是井家人?”

“是的,他們世代在太常寺做事,算是我家的臣屬。”

那位方臉老者看了井九一眼,說道:“我可以向您保證,他們什麼都不知道,但是該記住的絕對不會忘記。”

井九明白那些人便是自己名義上的父母,還有那位蒼老的祖父以及兄嫂,至於那個小孩子是侄兒還是侄女?這都是當年的安排,他不擅長,但朝廷裡有很多擅長這種事情的人。

他坐在椅子上,問道:“這些年多少人來查過?”

老者侍立在前,說道:“最早是七年前,青山宗上德峰來查過,按道理以他們的手段,應該能看出些問題,所以我事後趕緊做了補救,可奇怪的是,他們再也沒有來過,這讓我一直有些不安。”

井九自然知道為何上德峰沒有繼續再查,說道:“這個不用管。”

“後來還有兩次大的動靜,分彆是四年前和一年前。”

老者說道:“共有二十一家宗派來人悄悄打聽過,宮裡的胡貴妃也派了人。”

四年前,趙臘月與井九承劍神末峰,震驚修行界,絕大多數修行宗派的視線都放在趙臘月身上,但也會順便查一下井九。一年前則是西海劍派的四海宴之行以及隨後的青山試劍。井九戰勝顧寒,斷了過南山的劍,青山師長刻意低調、把他變成奇兵的想法自然成了泡影,景陽真人的再世傳人、一位真正的劍道奇才,怎能不引人注意?

老者知道這些事情,自然也就知道這位年輕人便是井九。

井家搬到這個小院住了二十年,就是為了這個人。

“我來參加梅會,這段時間就住在這裡。”

井九說道:“你給趙府送封信,告訴對方一聲。”

老者知道他的身份,自然知道他說的趙府是何處,見他沒有彆的話吩咐,便從屋後的秘道離開。

這條秘道通往數十丈外的另外一個院子。

那個院子占地極闊,雕梁畫棟,滿眼都是隱在深處的奢華。

老者坐在書房裡沉默不語,很長時間都沒有緩過勁來。

很多年前,父親曾經無比認真地對他進行過交待,家族能夠延續到今天依然保持著風光,全是因為做到了兩件事情,一是無條件地支持神皇陛下,二則是絕對聽從木牌所有者的吩咐。

如果這二者相抵觸怎麼辦?當時還很年輕的他忍不住問道。

父親說道,神皇陛下的意誌與木牌所有者的意誌必然統一。

年輕人難免有些倔強,他依然堅持問道,萬一呢?

他記得很清楚,父親當時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給出的答案是後者。

當時的他很震驚,哪怕直到今天還是如此。

他不敢也不想抹掉這個在家族上方數百年的雲朵,但難免好奇,可惜的是二十年前親手安排那個小院時,他隻是收到了一封信,在信上看到那塊木牌的花押以及幾個簡單的要求,依然不知道對方究竟是誰。

直至這些年,陸續有修行宗派甚至宮裡的人把視線投到那個小院,他才知道了對方的身份,還動用自己的勢力偷偷查過,卻還是無法確信,因為井九太年輕,就算是劍道天才,與那塊木牌的份量不相稱。

井九應該是那個木牌的繼承者吧?

老者正想著這些事情,窗外傳來了管家的低聲提醒。

“老爺,時辰快過了。”

……

……

春雨綿綿,由陣法與琉璃構成的兩道屏障,卻讓滿院賓客沒有濕身之虞,反而平添了幾分雅趣,隻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場間的氣氛終究變得有些古怪起來,雨聲漸被議論聲所取代。

婚事舉辦途中忽聽著摔碗聲,主人家匆匆離去,過了這麼長時間還沒出來,就像消失一般,這是怎麼回事?

“究竟出了何事?”

“聽說老爺子年輕的時候就很胡鬨,難道這是故態重萌?”

“老爺子最疼幺兒子,怎麼會在他婚事上來這麼一出?”

“莫要胡亂議論,都說老爺子昏庸糊塗,與宮裡的貴人也不肯親近,但這些年不管風波如何,這宅子始終都是穩穩當當的,依然坐著太常寺的位置,清貴無比,這才叫聖眷!糊塗人能做到這份兒上嗎?”

“可吉時就要過了。”

賓客們正議論著,忽聽著前方傳來一陣腳步聲。

眾人抬頭望去,趕緊收聲,神情肅然,齊齊躬身行禮。

“見過鹿國公。”

“抱歉,有些急事。”

鹿國公容貌方正,氣度不凡,縱是解釋也自有威嚴,與井九麵前那位神情謙恭、管家模樣的老者哪裡像一個人。

今天是鹿國公幼子與宰相孫女聯姻的大喜日子。

儀式舉行到一半,鹿國公卻忽然消失,直至此時才再次出現。

滿院賓客無人敢發問。

有眼尖的賓客注意到,國公的禮服下方隱現不合禮製的灰衣,雙膝處有水漬正在浸出,很是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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