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半個小時,便過來了一位拾荒老漢,來到了鐵柵欄的大門處,二話不說,揭了那封信便要離去。
彆墅中,李西瀘安排的負責監視的手下立刻將這一情況彙報給了李西瀘。
“要不要把那個老漢拿下來審問一番?”手下人在李西瀘於窗前觀察之際多嘴問道。
李西瀘搖了搖頭,道:“那個拾荒老漢跟曹濱董彪必有關聯,此刻出手,隻會打草驚蛇,對解決問題沒有絲毫益處。”
曹濱並不會像傳說中那樣強大,這是李西瀘一直以來的評判。但是,當金山方麵傳來截擊失敗的消息後,李西瀘便生出了疑慮。從金山趕來邁阿密救援羅獵,必須要爭分奪秒,乘坐火車肯定是來不及,搭乘長途大巴更是胡扯,唯一的辦法便是自己駕車,日夜兼程。而要從金山駕車駛往邁阿密的話,洛杉磯是一個必經之處。而從金山到洛杉磯,隻有那麼一條道路可選,因而,以一個整編連隊的力量在這條道路上截擊曹濱董彪,應該說是十拿九穩,絕無失手可能。
然而,結果卻是熬了一夜,連個人影都沒能截擊到。
這個結果對李西瀘的打擊頗大。曹濱董彪明明已經上路,而且行駛方向正是南方的洛杉磯,可在路上突然間便蒸發掉不見了人影,這使得李西瀘不得不重新審視曹濱的能力。
最終,李西瀘做出了不可輕易跟曹濱董彪開火決戰的決定。
不肯打草驚蛇的李西瀘實際上是喪失了一個大好機會,因為,那個拾荒老漢正是董彪所扮。不過,這也可能是李西瀘的幸運,不然的話,他若是對那拾荒老漢動了手,必然會遭致曹濱董彪的堅決反擊。
董彪揭下了信件,塞進了懷中,若無其事大搖大擺地走出了這片小區,外麵一輛黑色汽車駛來,董彪不等車子停下,一個側身翻便躍上了汽車,那汽車隨即加速,一轉眼便不見了影蹤。
“是那小子的筆跡嗎?”開車的曹濱瞥了眼蓬頭垢麵的董彪,問道。
董彪點了點頭,掏出了那封信,道:“沒錯,是那小子寫的,而且看得出來,字跡從容不迫,不像是在逼迫下拿起的筆。”
曹濱將車子停到了路邊,點了根雪茄,道:“你看信的時候順便念出聲來吧。”
董彪展開信箋,輕聲念道:“濱哥,彪哥,見字如麵,小弟叩拜兩位哥哥……”
曹濱笑道:“這小子酸起文來還真是有些肉麻。”
董彪淡淡一笑,接著念道:“因小弟逞強好勝,不幸落入對方手中,可小弟年方二十有一,尚有大好前程……”
曹濱突然打斷了董彪,道:“等一下,那小子告訴咱們,彆墅中一共有二十一人。除去羅獵他們仨,敵方應有十八人。”
董彪隨即一怔,然後笑道:“我說他為什麼會虛報兩歲,原來是這個用意。”
曹濱點了點頭,道:“繼續,稍微念慢些。”
董彪繼續念道:“小弟未曾有過女人,若現在死去,心有不甘,小弟要求不高,能有一個女人便已心滿意足……”有了曹濱的點撥,那董彪也是豁然開朗,念到此處,不由停頓了一下,道:“那小子在提醒我們說彆墅中有一個女人。”
曹濱笑道:“沒錯,那小子如此無聊,必有深意。”
董彪繼續念道:“若是兩位哥哥不能滿足小弟,小弟身處地下之時,也不會原諒兩位哥哥……”董彪愣了下,卻沒發現端倪,正準備繼續往下念的時候,卻被曹濱打斷了。
“這兒有信息。”曹濱看了眼董彪,道:“你沒發覺嗎?”
董彪再愣了下,臉上露出了笑容來,回道:“那小子跟艾莉絲相處了近五年,受她影響,已經成了半個基督教徒了,他應該說上天堂而不是什麼身處地下。”
曹濱點了點頭,道:“沒錯,那小子是在告訴咱們,他被關在了地下室中。”
千餘字的信,不算短,卻也不算有多長。
董彪念過一遍,卻足足花了有十多分鐘。
聽過一遍後,曹濱眯上了雙眼,躺在了座椅靠背上,沉靜了大約五分鐘後,才睜開眼睛,道:“那小子傳遞出來的信息應該都被咱們掌握了,李西瀘確實不簡單,一個華人能在邁阿密這種地方站住腳,還能建立起屬於自己的幫派,殺了他實在是有些可惜。”
董彪呲哼了一聲,應道:“他自尋死路,咱們能有啥辦法呢?”
曹濱笑道:“是啊,招惹了你董彪的人,能有好下場麼?”
董彪頂嘴道:“瞧你這話說的,就跟濱哥你是個局外人似的。”
曹濱再一笑,道:“既然彪哥都有意見了,那我就不做這個局外人了,說吧,是今夜開戰還是現在就乾?”
董彪想了想,道:“各有利弊,不過,我還是喜歡夜裡乾活,月黑殺人夜,風高縱火時,夜裡乾活會更有激情。”
曹濱點了點頭,道:“那好,那咱們現在就先找個地方休息一下,養足了精神,等到了夜裡乾他一票大活!”
猶如井底之蛙,小地方出來的人很難擁有大視野,李西瀘成長與邁阿密,而邁阿密最為鼎盛時期不過才五萬人口,僅是金山五十萬人口的十分之一,跟紐約這種人口早已超過百萬的超大城市相比,邁阿密更是小到了微不足道。
人口基數的缺少,使得邁阿密江湖雖然複雜混亂,卻難以形成大幫大派,便如李西瀘坦莉雅這夥勢力,全部人手加在一塊也不過就是百十來人。而這百十來人中,絕大多數人也就是扛把菜刀拎根鐵棍去街上參與幾場群毆混戰的嘍囉式成員,隻有藏在這幢彆墅中的那十來名槍手才是真敢殺人的硬狠角色。
李西瀘是到了紐約之後才領會到什麼才叫做真正的江湖,又是什麼才能稱得上真正的大幫派。且不說在紐約幾乎可以一手遮下半邊天的馬菲亞,單說那顧浩然掌舵的安良堂,內堂大字輩弟兄便有四十餘人,個個都是拚起命來眉頭不帶皺一下殺起人來眼皮不帶眨一下的硬狠角色,而這四十餘大字輩弟兄的手下,又各有一二十到三四十不等的通字輩弟兄,而這些個弟兄,除了在年齡上稍微小一些之外,跟那些個大字輩弟兄在硬和狠兩個字上並無多大差彆。這還沒算上那些外堂的弟兄,若是全算上,紐約安良堂的兄弟總數怎麼著也得超過兩千人。
做了十幾二十年井底之蛙的李西瀘在紐約終於開了眼,同時也樹立起了他的人生目標,可是,始終呆在堂口的賬房之中卻使得他根本沒機會看到什麼才是真正的江湖爭鬥,有限的認知也能依靠從堂口弟兄那邊聽來的傳說來加以臆斷想象。然而,傳說畢竟隻是傳說,可能會將故事傳說的更為神奇,但傳說一定會缺少細節,甚至在細微之處發生偏差。
開了眼界並聽過了傳說的李西瀘確實長進了許多,不然,也設計不出眼下這一整套看似天衣無縫的計劃來,可是,單有意識上的長進卻是遠遠不夠,沒有實戰經驗的支撐,再牛逼的意識也是白搭。而李西瀘在邁阿密這個小地方獲得的成功卻使得他養成了自視甚高的個性,過於自信的他雖然意識到了當夜有可能遭到曹濱董彪的攻擊,卻片麵認為他在這幢彆墅中布下的各種機關以及那十六名絕對忠誠於自己的槍手定然能夠抵擋住曹濱董彪,即便有所犧牲,但最終的結果一定是勝利。
穩操勝券的心情中又夾雜著分量不輕的惴惴不安,聽到的有關曹濱的傳說,加上羅獵的渲染,再加上金山軍方重兵截擊失敗的事實,使得李西瀘對那曹濱又頗有些忌憚,畢竟此刻已然演變成了自己在明而曹濱在暗的局麵,而處在暗處的曹濱則顯得更加讓人恐懼。
目送那名拾荒老漢蹣跚離去,李西瀘的心中生出了另一種複雜的情緒,他期盼著羅獵的那封信能夠起到鳴鑼收兵的效果,同時又不敢對這種結果抱有多大的希望,隱隱中,甚至還希望曹濱董彪能夠莽撞行事,儘早跌入他布置已久的陷阱中來。
總之,在李西瀘平靜的外表下,一顆心已然有了些許慌亂。
“把羅獵給我請來,還有,你們留下兩人值班,其他人立刻休息,我擔心今晚可能有場惡戰,咱們必須要保持高度警惕。”心中的慌亂使得李西瀘對自己的行為有了些許的悔意,這悔意倒不是後悔他的整個計劃,也不是後悔他招惹到了曹濱董彪,而是後悔自己對羅獵下手有些早了,使得自己喪失了主動且暴露在了曹濱董彪的麵前。
手下人領命而去,李西瀘尚未等到羅獵,卻先見到了義女坦莉雅。坦莉雅承擔起了夜間守衛的任務,昨晚上捕獲了羅獵之後,李西瀘安然入睡,但坦莉雅卻堅守了一整夜,直到天亮後李西瀘醒來,坦莉雅才回到了臥房補了一個覺。
剛剛起床的坦莉雅似乎有些沒睡夠,精神頭稍顯萎靡,來到李西瀘身旁,點了支香煙,抽了兩口,這才有了些精神。
“坦莉雅,時間還早,為什麼不多睡會呢?”李西瀘看著坦莉雅的眼神充滿了慈愛。
坦莉雅打了個哈欠,順勢再伸了個懶腰,抽著煙回道:“我做了個噩夢,夢到我們被羅獵給騙了,結果反倒落進了曹濱董彪設下的陷阱中了。”
李西瀘嗬嗬笑道:“在義父的老家,有這麼一種說法,夢和現實總是相反的,坦莉雅,你做的不是噩夢,而是一個好兆頭。”
坦莉雅吐了個煙圈,露出了笑容,道:“坦莉雅當然知道以義父的經驗和智慧當然不會被羅獵給騙了。”抿嘴一笑後,坦莉雅問道:“義父,跟曹濱董彪談和的希望還存在麼?”
李西瀘道:“當然存在,羅獵他主動向我提出了以信件的方式向曹濱董彪提出勸說,現在信已經被曹濱董彪取走了,會是什麼結果,可能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內便會有所表現。”
便在這時,手下引領著羅獵走了過來。
羅獵原本是不樂意走出地下室的。信息已經傳出,濱哥彪哥若是已經抵達了邁阿密,那麼一定會在短時間內看到那封信,羅獵相信,以濱哥對他的了解,一定能讀得懂信中的貓膩。以他倆那種乾脆利落的個性,在掌握了彆墅中的基本情況後,很有可能會立刻對彆墅展開攻擊,而自己在信中明確告訴了濱哥彪哥他在地下室中,會很安全,他們二人完全可以放心大膽地使出各種招數。若是此刻走出了地下室,剛好遇到濱哥彪哥展開攻擊,那麼自己也就成了個累贅。
但轉念一想,要是不依從李西瀘的話,那麼,以他多疑的個性,說不準會生出疑問來。再想到彪哥喜歡夜間乾活的習慣,羅獵最終還是決定賭上一把。
“昨晚就沒睡好,一上午又都在忙著打腹稿,好不容易交了差想睡一會,可你……”羅獵大模大樣地坐到了李西瀘的對麵,不等把牢騷發完,便先打上了一個哈欠。“說吧,叫我來有何貴乾啊?”
李西瀘道:“信貼出去不到半個小時,便被一個拾荒老漢給揭走了,你說,那拾荒老漢會不會是曹濱董彪的人呢?”
羅獵隨口應道:“怎麼可能?濱哥彪哥從未來過邁阿密,在這兒怎麼會有自己人呢?”
李西瀘鎖眉疑道:“不是他們的人?難不成那就是一個普通的拾荒老漢麼?”
羅獵笑道:“我寧願相信那就是彪哥本人。”一言既出,羅獵登時愣住,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應該是失言了。
果然,那李西瀘聽到了羅獵不經意的這句話之後,先是到吸了口氣,然後緊鎖的眉頭逐漸舒展開來,頗為愜意地點上了一根雪茄,笑道:“我終於知道他們兩個是如何躲過軍隊在半道上的截擊了,謝謝你,羅獵,謝謝你幫我解除了心中最大的一個困惑。”
事已至此,後悔已然無用,羅獵隻能裝傻充楞道:“你是說他們兩個……”
李西瀘點了點頭,搶在羅獵的斷續中應道:“說實話,那董彪的裝扮能力確實一流,大白天的,居然連我的眼睛都讓他給騙過去了。”
羅獵隻能附和道:“能在白天騙過了你,那自然就能在黑夜騙過那些大兵。”
李西瀘道:“你說的沒錯,不過,裝扮之術再怎麼高明,那也不過是雕蟲小技,在生死較量中並不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羅獵笑道:“那可是!即便能裝扮成了太上老君的模樣,卻使不出太上老君的法術,就算是一隻普通猴子,他也奈其不何。不過,你能知道的道理,濱哥彪哥同樣清楚,他們二人之所以敢於結伴來到邁阿密,就說明他們不光能裝扮成太上老君的模樣,還能使出太上老君的法術。”
李西瀘笑道:“聽你這麼一說,我倒有些期盼了,但願那曹濱董彪沒能被你說服,不然的話,我又如何能夠見識一下他們兩個擁有的太上老君的法術呢?”
對羅獵來說,他所期望的並不是嚇倒李西瀘。李西瀘在紐約堂口呆了三年有餘,想必聽過了不少的關於曹濱的傳說,如今仍敢於設下計謀將曹濱拖進這趟渾水中來,就說明那李西瀘恐怕是個不見棺材不落淚的主。單憑語言,自然嚇不倒他。
羅獵所期盼的隻是能麻醉了李西瀘,然後能得到安然返回地下室的機會,以免在濱哥彪哥對彆墅展開進攻的時候,彆拖了兩位老哥的後腿,成了倆老哥的負擔。
“我勸你啊,還是收起這份心思吧。”羅獵淡淡一笑,道:“李西瀘,我都被你給整的有些找不著北了,你說說你,你到底是個智者還是個莽漢呢?”
李西瀘笑道:“那你以為呢?”
羅獵道:“我原先以為你是個智者,隻有心思嫉妒縝密之人,才能設下這麼一個幾近完美的計劃。可是,但凡智者,追求的都是以最小的代價博取最大的利益,可你呢?始終放不下想見識一下濱哥彪哥本事的心思,這很好玩嗎?要死人的啊!”
李西瀘道:“我當然知道會死人,不過,這世上哪天不死人呢?誰不是遲早都會死嗎?早死晚死,其實並沒有多大的區彆,你說呢?”
羅獵搖了搖頭,撇嘴道:“恕我不敢苟同,或許,當我活到了你這把年紀了,也會有著一樣的想法,可現在,我是真的不想死,也不想看到有彆人死。”
李西瀘微笑著盯著羅獵,抽了口雪茄,道:“既然怕死,那為何要來邁阿密?難不成是被那趙大明所逼而來?”
羅獵苦笑道:“趙大明欺負我閱曆淺薄,設了圈套,將我給騙了。我還以為你李西瀘不過是跟邁阿密的某個幫派有些交情,偷了紐約安良堂的賬簿,不過是想換取那幫派對你的保護而已。所以我就盤算著,隻要設計好了,把自個的身份掩蓋瓷實了,邁阿密之行即便達不到目的,但也不至於喪了性命。可是啊,我是真沒想到,聰明反被聰明誤,自個以為是個便宜,可抓在手中,才發現這便宜居然是你跟趙大明二人打好的圈套。”
李西瀘暢快大笑。
羅獵接道:“現在我總算明白了,聰明並不等於有智慧,而有智慧的人並不一定就顯得很聰明,那句成語怎麼說的來著,對,大智若愚,我呀,道行還是太淺嘍!”
這話帶著強烈的馬屁意味,李西瀘聽了,極為受用,於是,也是下意識了恭維了羅獵一句:“你還年輕,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羅獵翻了翻眼皮,道:“我還有機會假以時日嗎?”
李西瀘道:“那就要看曹濱董彪看過你的信件後能不能被你說服了。”
羅獵長出了口氣,拍著胸脯道:“你早說這話嘛!可是把我給嚇的不輕,我還以為你變卦了,不肯跟濱哥彪哥他們談和了呢!”
在交談過程中,羅獵表現出來的對生命的期望、對開戰的擔憂以及對自己那封信所能起到的作用的自信,使得李西瀘安心了不少。坦莉雅一直在安靜地聽著,暗中觀察著羅獵的細微反應,然而,她畢竟沒有學習過讀心術,也隻能是依靠直覺來對羅獵做出評判。而學習過讀心術的羅獵,相當重視自己的細微動作,或許無法騙過凱文老師,但騙過坦莉雅,卻是簡單之至。
坦莉雅沒在羅獵身上發現破綻,向著李西瀘微微點了點頭。
李西瀘接著問道:“那你認為,曹濱董彪接受你的建議的可能性有幾分呢?”
羅獵輕歎一聲,道:“我要是說有十分把握的話,恐怕你根本不信,可是,除了十分之外,說個其他的數字,卻都是在違心騙你。”
李西瀘稍顯困惑,道:“你為何有此把握呢?”
羅獵苦笑一聲,道:“有些事我不方便跟你說,可是,若是不說的話,你又不會相信我,這樣吧,你向我保證,你聽完了我說的這些個事情後,第一不準外傳,第二,萬一有人問起,千萬不要說是我說出去的。”
李西瀘在心中暗自笑道,畢竟還是年輕啊,居然能說出這種幼稚的話來。但李西瀘的臉上卻顯得很嚴肅,道:“我保證,絕對不會把咱們之間的交流告訴第三個人。”言罷,轉而對坦莉雅道:“坦莉雅,我想你並沒有休息充沛,此時是不是應該到樓上再休息一會呢?”
在坦莉雅的心中,義父李西瀘絕對是一名用槍的高手。她隨即看了眼李西瀘,看到李西瀘的右手始終插在口袋裡,心中便有了定數,義父的插在口袋中的右手,此刻一定握著了一把手槍。有槍在手,對付一個手無寸鐵的羅獵,坦莉雅相信,李西瀘有著百分百的勝算。
於是,便順從地站起身來,跟李西瀘行了貼麵禮後,轉身上了樓梯。
羅獵忽地笑開了,道:“你說,這時候我要是突然向你動手的話,會遲到幾顆槍子呢?”
李西瀘先是一怔,隨即笑道:“你感覺應該吃到幾顆呢?”
羅獵指了指李西瀘插在口袋中的右手,道:“這兒肯定會射出一顆子彈來。”然後在指了下腦後,道:“後麵還有幾個槍口對著我,那我就不知道了。”
李西瀘笑道:“隻要你不起歹心,你便是安全的,又有什麼好擔憂的呢?”
羅獵撇嘴道:“走火啊!老兄,那槍口不是衝著你的,你當然不會擔憂嘍!好吧,誰讓我現在是階下囚呢,危險就危險吧,隻求你們千萬要打起精神來,彆真他媽走火了。”
李西瀘稍稍沉下臉來,道:“我說過,隻要你不起歹心,你就是安全的。”
羅獵聳了下肩,道:“生什麼氣啊?我不過是借著開玩笑的空檔打一下腹稿而已,既然你這麼沒優越感,那我就直接說正事好了!”
李西瀘沒有答話,臉色亦未有緩和,隻是點了點頭。
羅獵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去紐約嗎?為什麼又會那麼積極地鑽進趙大明為我打下的圈套中去嗎?我實話跟你說吧,濱哥彪哥他們老了,對江湖心生倦意了,我不知道你在金山那邊的朋友有沒有跟你說過,濱哥已經把麾下的賭場生意全都轉讓給了馬菲亞,他建了個玻璃製品廠,還計劃再建一個棉紡廠,並要逐步退出其他江湖生意,徹底擺脫江湖紛爭。我做為他的接班人,卻對這種生意是一點興趣都沒有,可是,濱哥卻逼著我學這學那,去紐約,就是想讓我學習玻璃製作的技能。兄弟我心裡那個苦啊!所以,一聽趙大明說他的堂口出了你這麼一檔事情,便想都沒想,就這麼來了。”
這瞎話雖然是羅獵臨時編出來的,但其中有真有假,且符合邏輯,那李西瀘聽了,雖是將信將疑,但信的成麵卻遠大於懷疑。
“這人啊,其實活得也就是一口氣,身在江湖的時候,這口氣絕對咽不下,所以也就隻能死撐著往前衝,即便前麵有著天大的危險也得是麵無懼色,因為你一旦怕了,便立刻會失去江湖地位,彆說還能不能守住了自己的財富,恐怕連自己的性命都難以保全,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呢?”但見李西瀘下意識地點了下頭,羅獵接道:“但是,當他決定要退出江湖的時候,那就不一樣了,他會有很多顧慮,會更加珍惜自己的性命,他將成為一個真正的生意人,在麵對問題的時候,一定會權衡利弊,得不償失的事情絕對不會做,會危及到自己生命安全的事情更不會做。”
李西瀘從來沒有退出江湖的念頭,因而無法體會到羅獵的那種說法,但在心中思忖,卻認為羅獵所言不無道理,於是道:“所以,你斷定當曹濱董彪董彪看到能夠談和的機會的時候,他們一定不會放過,是嗎?”
羅獵沒有直接回答李西瀘,而是按照自己所準備,繼續說道:“問題是濱哥彪哥雖有退出江湖的決心,但卻無法一步到位,這口江湖氣還得在口中銜著,金山安良堂的麵子還得拚死維護著,不然的話,等他們退出江湖的時候,還不得被人家給欺負死啊?所以,你若是逼他,必然會遭到更為強烈的反擊,可你若是退一步,那麼濱哥彪哥自然也會陪你退一步,至少,他們不會因為你退了一步而更進一步。”
李西瀘不由點頭應道:“有道理!”
羅獵微微一笑,再道:“不過,說句實話,他們倆成名已久,而你卻偏於邁阿密一隅,雖然這話有些不好聽,但卻是事實,在他們心中,你還不入流,所以,你要是指望你退了一步後他們能夠立刻跟著退上一步的話,恐怕是不太可能。”
羅獵的說話確實有些不中聽,但同時也是不爭的事實。
金山安良堂做為安良堂的第一個堂口,雖然在人數上比不上紐約堂口,但在實力上,卻能趕超了兩個紐約堂口。而他的幫派,卻連紐約安良堂的一根腳趾頭都比不上,又如何能跟金山安良堂相做比較呢?
不過,李西瀘對羅獵的這話並無惱怒之心。
再大的幫派也是從小做起的,他李西瀘現如今雖然弱小,但若是能夠跟曹濱董彪達成了和解,拿到了曹濱手中掌握的那一千八百噸煙土,再利用手中賬簿裹挾住顧浩然,迫使他答應為自己開拓紐約市場做背書,那麼,有貨又有市場,何愁不能發展壯大將自己的幫派做大做強呢?
“那依你之見,曹濱董彪會怎麼做呢?”李西瀘仍舊是一副麵如沉水的鎮定表情,但右手卻悄然從口袋中抽出,拿起架在煙灰缸上的半截雪茄,連抽了幾口,將雪茄的暗火抽出了明火來。
羅獵道:“他們會原地不動,等著你再退一步。”
李西瀘疑道:“再退一步?怎麼退?我還能退到哪裡去?”
羅獵淡淡一笑,道:“你當然能夠再退一步,隻要你交出賬簿,那麼,對濱哥彪哥來說,麵子裡子都全了,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李西瀘放下了雪茄,伸手將藏在口袋中的手槍掏出,指向了羅獵的額頭,冷笑道:“你究竟是何居心?”
羅獵似笑非笑,瞅著那黑洞洞的槍口,緩緩搖頭,道:“李西瀘,你果然不是個智者,至少,你不夠聰明。那賬簿,隻有原裝的才能起到要挾顧先生的作用嗎?你就不能再抄撰一套嗎?到時候,濱哥最多罵你一句老狐狸真夠狡猾的,你不還是一樣能達到目的嗎?你真是白在紐約堂口呆了三年,那紐約堂口跟咱們金山堂口除了安良堂三個字有些關聯外,其他還有什麼關聯呢?濱哥彪哥他們憑什麼就得為顧浩然賣命呢?”
李西瀘被羅獵的一連串反問給搞得一愣一愣的。
羅獵所言,不無道理,單是打出羅獵這麼一張牌來,便讓曹濱董彪完全妥協顯然有些不現實,若是再送上紐約堂口的賬簿,那麼曹濱董彪自然會和平收手,說不準,那一千八百噸的煙土還會無償贈送給自己……
這麼想著,李西瀘的臉上重新浮現出笑容來,手中的槍口,也自然而然地垂了下來。
羅獵接道:“實在不行,你弄一套假賬簿交給濱哥,反正濱哥也沒見過紐約堂口的賬簿長啥樣,他不過是為了自己的臉麵,怎麼會認真考究那賬簿的真假呢?”
就像是在海上迷失方向已久卻突然看到了海岸處航塔上的燈光一般,李西瀘的心中登時是恍然開朗,臉上不禁現出喜悅之情,稍有些激動道:“怪不得那曹濱會選你為他的接班人,說實話,我李西瀘真是有些小看你了!”
羅獵苦笑道:“你可彆再捧我了,再怎麼捧,也抹不去我落進你跟趙大明設計好了的圈套之中的羞辱,唉……不過,好在咱們金山安良堂就要退出江湖了,不然的話,單就這一檔子事,還不得被江湖朋友給笑話死啊!”
李西瀘笑道:“麵子雖然丟了,但你落下了裡子,我李西瀘絕不是一個不講究的人,今天受益於你羅獵,我李西瀘必然心存感激,等我成功開拓了紐約市場,定然少不了你的一份好處,一千八百噸的煙土,就算隻分給你一成的利潤,也足夠讓你成為百萬富翁。”
羅獵驚喜道:“真的?”話音未落,那羅獵的驚喜之色頓然消退,隨即搖了搖頭,道:“還是先彆說那麼遠了,你要是真想感謝我的話,今晚上是不是能多加一道肉菜呢?”
李西瀘嗬嗬笑道:“莫說加菜,今晚上我還要陪你喝上兩杯!”
能喝上兩杯,那就說明李西瀘這個老家夥已然被羅獵的花言巧語給騙倒了。羅獵暗自開心,臉上卻顯露出一副苦相,道:“喝酒啊?我最怕的就是喝酒,酒量不行啊!”
李西瀘笑道:“小酌兩杯,點到為止,隻是聊表經驗。”
羅獵歎了口氣,道:“那也隻能是恭敬不如從命了。”
在得知金山方麵對曹濱董彪的截擊失敗的消息後,李西瀘已經做好了跟曹濱董彪長期對峙比拚耐性的準備,因而,那彆墅中不單準備了大量的糧食蔬菜,還備下了不少的肉食罐頭。李西瀘隨即叫來了值班的手下,開了四罐罐頭,又拿來了一瓶產自於墨西哥的龍舌蘭酒。
剛蒸餾出來龍舌蘭新酒是完全透明無色的,但儲存在橡木桶中後,會逐漸呈淡淡的琥鉑色,而李西瀘拿出來的這瓶酒,顯然是陳年佳釀,應該屬於頂級的龍舌蘭酒。
但見李西瀘拿出了酒來,那名手下隨即鑽進了廚房,不一會兒,端出了一碟鹽巴和一碟檸檬片。李西瀘為自己和羅獵各倒了一杯酒,然後捏起了一小撮鹽巴撒在了手背虎口處,並用同一隻手的拇指和食指握住了酒杯,再用無名指和中指夾起了一片檸檬片。飛快地添了一口虎口上的鹽巴,接著將杯中酒一飲而儘,再咬上一口檸檬片,整個過程絕對是一氣嗬成。
“這是喝龍舌蘭酒最傳統的喝法,你隻有學會了這種喝法,才會被墨西哥人當做真正的朋友。”李西瀘放下了酒杯,向羅獵做出了解釋,同時示意羅獵,可以模仿他的動作試一試。
羅獵依葫蘆畫瓢,學著李西瀘剛才演示的動作喝下了一杯,雖然沒能提防住龍舌蘭酒的高度數而嗆了兩聲,但依舊體會到了那種從未品嘗過的美輪美奐的獨特滋味。“好酒!”嗆咳了兩聲後,羅獵不由地豎起了大拇指來。
李西瀘將兩隻酒杯重新倒滿了酒,並道:“有錢人會在冬天的時候在地窖中存下一些冰塊,等到了來年的夏天,用冰塊冰鎮了這酒,喝起來會更加甜爽。”
羅獵點了點頭,道:“我相信你遲早會有一天能在夏天喝上冰鎮過的龍舌蘭酒。”
李西瀘在麵前的罐頭中叉了塊肉放進了口中,笑道:“借你的吉言,我希望等到那一天來臨的時候,坐在我對麵陪我喝酒的人,仍舊是你羅獵。”
羅獵在心中呸了一聲,暗道,你個老貨,知不知道你大爺的根本活不過今夜啊?
“邁阿密的冬天不會結冰,想實現這個願望便隻能去紐約。”羅獵端起酒杯,跟李西瀘的酒杯碰了下,然後一邊往虎口上撒著鹽巴,一邊道:“不過,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你可能在年底就可以實現進軍紐約的夢想,而明年的夏天,我也許在紐約就能喝到冰鎮的龍舌蘭酒了!”
李西瀘舉起了酒杯,道:“我們這一老一少,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了,我李西瀘誠心誠意交你這個朋友,若是之前有不當之處,還請小兄弟多多擔待。”言罷,卻不再撒鹽夾檸檬片,直接乾掉了杯中酒。
羅獵剛剛夾起了檸檬片,但見李西瀘如此痛快,索性也放下了檸檬片,顧不上將虎口處的鹽巴抹去,舉起酒杯亦是一飲而儘。
李西瀘不禁衝著羅獵豎起了大拇指來,讚道:“爽快!”拎起酒瓶在斟酒的同時,李西瀘又道:“早知道你如此聰慧又如此豪爽,在紐約的時候,我就該結交你。”
羅獵吃了口罐頭,笑道:“你可拉倒吧!那時候你就結交我了,那我還會上趙大明的當嗎?上不了他的當,就不會來到邁阿密,更不會給你出謀劃策。當然,那你也就沒機會招惹到濱哥彪哥他們了。”
李西瀘飽含著笑意回道:“一切都是緣分啊,來,兄弟,咱們再乾一個!”
李西瀘的酒量可是不小,半兩一個的酒杯他乾了有十杯之多卻是麵不改色,但羅獵已然顯露出了酒態,雙眼頗有些迷離,而且舌頭也有些僵硬:“不,不能,再喝了,再喝,就要醉,醉了。”
李西瀘道:“醉了就扶你上床睡覺,昨晚上老哥哥有些怠慢兄弟了,今晚改過,樓上為你準備了客房。”
羅獵癡癡地看著李西瀘,擺了擺手,道:“你,可彆,開玩笑了,被濱哥彪哥,知道了,那我,以後,還,混個屁啊?”
李西瀘笑道:“在這彆墅中,曹濱董彪又怎能得知?”
羅獵傻笑道:“你是不,知道,我一喝酒,就打呼嚕,還他媽特彆響,他倆,雖然不會,動手,但難保會來,盯著,濱哥的,耳朵,賊,賊尖,離老遠就,就能分辨出來。你,還是,送我回,地下室吧!”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李西瀘想想,覺得此刻的羅獵應該不會欺騙他,該說的說了,不該說的那羅獵也說了,此刻有床睡卻不睡,那還能是假話麼?
完全上了套的李西瀘吩咐值班手下將羅獵送回了地下室。
那羅獵歪扭著下了梯子,倒在了床上,幾秒鐘不到,便打起了震天響的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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