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獵當然明白瞎子對自己的這份友情,拍了拍瞎子的肩膀道:“這幾年的事情,我跟你慢慢聊,最近我都在黃浦,咱們有的是時間,對了,張大哥最近也會過來跟咱們相聚。”
瞎子激動地在大腿上拍了一記道:“太好了,我聯係陸威霖和阿諾,看看他們能不能回來聚聚。”
羅獵道:“好啊!”他將手中的茶盞放下:“瞎子,你怎麼知道我回來了?”
瞎子道:“我哪有這麼靈通,還不是白雲飛今兒早晨去我店裡,他提起你的事兒,我當時一聽那個火啊,什麼生意,什麼老婆我都不管了,蹬著車子就來找你興師問罪。”
羅獵禁不住笑了起來,過去了這麼多年,瞎子還是過去的脾氣。
羅獵道:“白雲飛是法租界的華董,他在法租界一手遮天,消息自然要比他人靈通。”
瞎子道:“他也算念舊,對我一直都很關照,對了,他讓我轉告你,希望抽時間給你接風洗塵。”
羅獵道:“暫時沒什麼時間,離開這麼久,許多東西都需要好好整理一下,而且我想多一些時間陪陪女兒。”
瞎子道:“小彩虹吧,真是可愛啊,我要是能有這麼一個女兒就好了。”
樓梯上傳來葉青虹的聲音:“你啊,還是生兒子吧,生個女兒萬一長得像你就麻煩了。”她一邊說一邊走下樓梯。
瞎子今天跟她杠上了:“怎麼了?我還就生女兒,我老婆長得也不錯,你怎麼就知道我生得女兒就一定像我?”
葉青虹道:“你生得女兒不像你,那問題才真是大了。”
瞎子說不過葉青虹,被憋得滿臉通紅,他指著葉青虹,看著羅獵道:“你……你……也不管管你家婆娘,都……都囂張成什麼樣子……了”
葉青虹道:“瞎子,你胡說八道啊,我和羅獵之間可是清清白白的,什麼關係都沒有。”
瞎子嗬嗬笑了一聲,正想反唇相譏,羅獵打斷這廝的話道:“吃飯,吃飯,這麼久沒見,一見麵就掐,都有勁沒出使是嗎?”瞎子順坡下驢道:“我好男不跟女鬥。”
葉青虹隻是故意氣他,她才不會跟瞎子一般計較,從午餐的準備來看,還是頗為精心,對這位久彆重逢的老友還是相當歡迎的。
瞎子看到桌上玲琅滿目的菜肴,心中的氣頓時消了,其實今天是他不請自來,而且一進來就是興師問罪,以他和羅獵之間的關係,自然不該對這份友情有所懷疑。
瞎子道:“怎麼?小彩虹不下來吃飯?”
葉青虹笑道:“她睡了,這兩天剛來黃浦,晚上總是興奮,很晚才睡,所以白天就睡得多了一些。”
瞎子點了點頭,看到羅獵去拿酒,這才想起自己匆匆忙忙就離開,店裡隻剩下周曉蝶一個人的事情,苦笑道:“今天聽到你的消息就跑了出來,回頭小蝶要把我罵死了。”
羅獵道:“她如果知道你來見我,肯定不會說什麼。”
瞎子道:“這酒咱們不喝了,晚上到我那裡去喝,我待會兒還得趕回去。”
葉青虹道:“怎麼?剛剛還兄弟情深,這會兒又重色輕友了。”
瞎子尷尬笑道:“不是,你們都知道的,小蝶她眼睛不好,雖然現在比起過去好了不少,可是沒我在身邊還是不行,如果我……嗨!得,您也彆寒磣我,不醉無歸,不醉無歸。”
羅獵卻將酒瓶給放下了:“算了,不在乎這一頓,晚上我去你那兒再喝,你抓緊吃飯,趕緊回去,把店裡的事情安排好了再說。”
瞎子吃完了飯,匆匆離去,葉青虹本想讓司機送他,可瞎子堅持自己騎車回去。
羅獵和葉青虹並肩望著瞎子離去,葉青虹轉身看了看羅獵,發現他的表情悵然若失,小聲道:“怎麼?才分開一會兒就開始想了?你對他還真是不一般呢。”
羅獵笑道:“有沒有覺得他變了。”
葉青虹道:“沒覺得,還是那麼牙尖嘴利,說話從不饒人。”話鋒一轉又道:“不過,如果在過去,他一定會陪你喝個痛快,今天居然能夠控製得住。”
羅獵道:“因為他心裡有牽掛了。”
瞎子的牽掛就是周曉蝶,其實瞎子一直都有牽掛,在過去他牽掛著外婆,羅獵對這位老友是極其了解的,瞎子表麵上吵吵嚷嚷,可內心深處對冒險是排斥的,他更喜歡安逸平靜的生活,這也是羅獵來到黃浦之後沒有馬上去找瞎子的原因,因為羅獵在猶豫是不是應該去打擾他原本平靜的生活。
葉青虹道:“每個人的心裡都有牽掛,可是未必每個人都能放得下。”想起羅獵六年之後的約定,葉青虹心中頓時難過了起來,雖然她現在可以和羅獵父女相守,過著看似平靜的生活,可平靜背後暗潮湧動,羅獵的生命注定無法安定,六年之後,他仍將選擇離開。
路是自己選的,葉青虹並不後悔,她隻是難過,還有些嫌棄自己,自己為何不能讓羅獵留下?如果自己在他的心中足夠重要,他會不會選擇背叛對風九青的承諾?
羅獵道:“我下午想去福音小學看看。”
葉青虹點了點頭道:“你去,我在家陪著小彩虹,她醒了見不到我肯定會哭。”
羅獵笑了起來,心中溫暖的同時又感到有些歉疚,如果不是葉青虹,小彩虹很難熬過這段日子,而自己也無法想象會經曆怎樣的痛苦和折磨,多虧了葉青虹,也多虧了蘭喜妹。
每當想起這些事,羅獵的內心是幸福且痛苦的,他的幸福來源於這些知己對自己毫無保留的深愛,他的痛苦卻因為他就算竭儘所能仍然無法阻止她們的離去,難道自己真是一個不祥之人?
自從和葉青虹重逢,葉青虹始終在默默付出,她在儘一切可能地對自己好,對小彩虹好,儘著一個妻子和母親的職責,而自己從未對葉青虹主動表達過愛意,葉青虹依然無怨無悔,羅獵知道她在等待,而且將會永遠等待下去。
福音小學的校舍剛剛經過了翻建,大門是新建的,羅獵幾乎沒有認出來,當年在這裡上小學的孩子應該都已經畢業離開了,羅獵站在學校的柵欄外,望著裡麵的孩子,聽到他們的歡聲笑語,羅獵的臉上露出會心的笑容。
如果當年沒有遇到葉青虹,自己會不會在黃浦的小教堂裡安安靜靜做一個牧師,平平淡淡地度過一生?羅獵很快就給出了一個否定的答案,就算沒有遇到葉青虹,羅行木的信還是會送到他的手裡,他仍然會踏上那場滿洲之行。
羅獵圍繞著福音小學慢慢走著,他點燃了一支煙,蘭喜妹的離去讓他重新抽起了煙,當然是在一個人的時候,來到福音小學的後門,從這裡已經可以看到小教堂的尖頂。
羅獵聽說小教堂已經被教會重新接手了,還派去了新的神父,循著花崗岩拚成的小路一直走向教堂的尖頂,很快就來到了小教堂的對麵,羅獵沒有選擇通過馬路,就站在對麵,靜靜望著教堂,點上第二支煙的時候,看到一位穿著黑色長袍的神父從裡麵出來,熱情地跟信徒打著招呼。
景物依舊,隻是時光荏苒。
一輛黑色轎車在小教堂的正門前停下,司機迅速下了車,拉開車門,一位身穿月白色長衫的男子走出汽車,他沒有進入教堂,而是拄著文明棍,向馬路對麵的羅獵微笑著。
羅獵認出了白雲飛,雖然過去了幾年,可白雲飛的樣子一點都沒變,白雲飛叼著一支雪茄,輕輕揮了揮手,停在他麵前的那輛車向遠處駛去。
白雲飛慢慢向羅獵走了過去,羅獵卻沒有挪動腳步,他知道白雲飛一定是有備而來,像白雲飛這種人,很少會做毫無意義的事情。
羅獵道:“看來我到哪裡都瞞不過侯爺的眼睛。”
白雲飛笑了起來:“彆的地方不好說,在黃浦法租界,我還是有些眼線的。”他在羅獵的麵前停下腳步:“現在很少有人再稱呼我為侯爺了。”
羅獵微笑道:“那叫您什麼?”
白雲飛道:“我現在是法租界的華董。”
羅獵笑道:“恭喜!白先生這幾年事業做得風生水起,真可謂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白雲飛聽出了他話後有話,自己的這番基業歸根結底還是拜穆三壽所賜,如果沒有當年穆三壽的饋贈,自己應當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當然還要得益於葉青虹對穆三壽繼承權的主動放棄,白雲飛道:“聽說葉青虹回來,我就讓人一直留意她的消息,沒想到羅老弟也一起回來了。”他很好地解釋了自己因何知道羅獵返回黃浦的事情。
羅獵道:“青虹對白先生的事情可不關心。”他的意思很明顯,提醒白雲飛不用打葉青虹的主意,也不要擔心葉青虹危及他的利益,葉青虹不會找他的後賬。
白雲飛連連點頭道:“我明白,我當然明白。羅老弟有時間嗎?一起喝個下午茶?”
羅獵並沒有猶豫,點了點頭道:“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