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獵將望遠鏡遞給了瞎子,瞎子卻極其驕傲地擋了回去,他用不著這玩意兒,在暗夜中即便是這樣的距離仍然可以清楚看清謝麗蘊的容貌,尺有所長,寸有所短,在黑暗的環境下少有人的目力能夠比得上他。
葉青虹道:“她從北平探親回來,經過奉天,順路探望她的姑姑一家,坐在她身邊的就是她的姑姑,謝麗蘊會在奉天逗留一天,搭乘後天一早的火車返回瀛口。”
瞎子眯起小眼睛望著葉青虹道:“這跟我們來滿洲要做的事情又有什麼關係?”
葉青虹道:“當然有關係,你們好好吃上一頓,旅館我已經為你們安排妥當,明天還可以休息一天。”
瞎子忍不住問:“你還是沒說到底想要我們做什麼?”
葉青虹輕描淡寫道:“也沒什麼大事,無非是發揮你們各自的長處罷了。”
“看相?”瞎子眨了眨眼睛。
羅獵緩緩放下手中的酒杯:“做局?”
世上存在著太多的巧合,羅獵也沒有料到葉青虹為他們安排的旅館距離自己遠房叔叔的住處相隔不過一裡多地。葉青虹將他們送到旅館之後,就驅車離去,瞎子拎著行李站在雪地之中,一邊跺腳,一邊催促羅獵趕緊進去。
羅獵卻站在那裡靜靜望著汽車遠走的方向,那裡聳立著是南關天主教堂。教堂距離他們所處的位置不過兩百米左右,正麵頂部突出兩個方錐形的尖頂,東西並列,上方裝飾著神聖的十字架,典型的哥特式建築。包括西側四層主教府在內的房頂已經完全被落雪染白。
瞎子陰陽怪氣道:“彆看了,人家走遠了!瞧你那色迷迷的熊樣?不是我說你啊!早晚死女人肚皮上!”
羅獵笑了起來:“你丫怎麼滿嘴醋味啊!我招你惹你了,這麼咒我?”
瞎子道:“我至於嗎?我心眼有這麼小麼?”
羅獵將自己的藤條箱重重拍在瞎子的胸口,然後笑道:“你先上去,我去辦點事兒!”不等瞎子回答自己,轉身向馬路對麵走去。
瞎子叫道:“噯!噯!大雪天的你乾啥去?人家開車,你追不上啊!越說你還越來勁呢。”
羅獵當然不是去追葉青虹,他想到得是自己的遠方叔叔,現在時間剛剛晚上八點,雖然天寒地凍大雪紛飛,可還沒到常人入睡的時候,下雪也有下雪的好處,這樣的天氣裡人們通常很少出門,都老老實實的呆在家裡避寒取暖。
來到教堂門前的時候,雪已經從剛才鹽粒兒般的細雪變成了鵝毛大雪,風也強勁了許多,腳下的積雪雖然不深,可是地麵因為結冰的緣故很滑,走在上麵,必須要小心保持身體的平衡,昏黃的路燈在風雪中顯得格外黯淡。
羅獵迎著風,雪不停拍打在他的麵孔上,他不得不用左手遮在眉前,借此阻擋雪花對雙眼的滋擾。借著路燈微弱的光線,看了看教堂的門牌號碼,原地辨彆了一下方向,然後從教堂的門前經過,進入右側的小街。
街道兩米多寬,幽靜深遠,裡麵沒有路燈,以羅獵的目力根本看不到小街的儘頭,再次確認了一下光複街的名字,然後舉步走了進去,左側是教堂青灰色的高牆,右側就是低矮破爛的民房,這條光複街仿佛一條鴻溝將百姓人家和天主教堂分隔開來,羅獵忍不住想,不知左側的福音能不能恩澤這一方百姓。走在這條街上,卻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溫暖,教堂彩繪玻璃的圓形窗口投射出一道的燈光,這一道燈光又投影在高低不同但堆滿積雪純然一色的屋頂,為這片低矮的民居增添了些許的顏色,隻是在羅獵的眼中那道燈光卻映襯得圍的一切越發孤寂了。
聽不到人聲,看不到煙筒冒出的青煙,甚至聽不到一聲雞鳴犬吠,小街的生機似乎被這場風雪全都掩埋。
羅獵有些後悔自己沒有帶電筒出來,不過他已經深入小街一百多米,距離要去的地方已經不遠,身後忽然響起腳步聲,偶爾踩在薄冰上,發出清脆的崩裂聲。
羅獵停下腳步,對方也停下,他再度啟動腳步,身後的腳步聲也隨之響起。羅獵猛然回過頭去,一道黑影慌慌張張想要躲到角落,卻沒有逃過羅獵目光的捕捉,羅獵的唇角露出一絲會心的笑意:“出來吧!鬼鬼祟祟的,信不信我在你身上紮幾個透明窟窿?”
瞎子行蹤暴露,這才大搖大擺地從暗處走了出來,腦袋上多了一頂兔毛帽子,兩邊護耳扒拉了下來,在頜下緊緊打了個結,將好大一張胖臉遮住了大半,居然硬生生勒出了一張瓜子臉,不過腦袋的體積非但沒有縮小反而變得越發大了,蒜頭鼻子凍得通紅,嘴巴一呼一吸的全都是白汽,最吸引人的還是要數他的那對小眼睛,賊光閃閃,晶瑩透亮,因為這雙眼睛的存在,整個人的顏值也似乎陡然拔升了許多。
瞎子習慣了黃浦的生活,初到滿洲突然過渡到寒冷的天氣明顯有些不適應,寧願用嘴呼吸,也好過乾冷的空氣通過鼻腔的酸痛感,儘管這樣還是不幸地鼻塞了,甕聲甕氣道:“大半夜的,鬼鬼祟祟地乾啥呀?”
羅獵笑了起來:“我還沒問你,你反倒問起我來了!這麼不放心我?擔心我和葉青虹幽會啊?”
瞎子嘿嘿笑了起來,小眼睛一旦眯起來整個人頓時就光彩全無:“比起她,我更擔心你,像你這種重色輕友的人,容易被美色衝昏頭腦,我是擔心你上當。”
羅獵照著瞎子寬厚的胸膛輕輕給了一拳,沒有說話,可內心深處卻升起一股融融的暖意。
兩兄弟肩並肩向前走去,沒走幾步就到了羅獵要去的地方,瞎子遠遠就看到了門牌號指著那裡就嚷嚷道:“到了!”
走夜路的時候跟瞎子在一起根本不用操心,羅獵夜晚視物的能力雖然不及瞎子,可是他也能看到房門旁懸掛著的一個五顏六色的花圈!內心不由得一驚,第一個念頭就是這位遠方叔叔已經死了,一旁瞎子已經看清屋簷下的木刻,低聲念道:“陰沉、金絲楠、杉木十三圓……”從上往下找到了已經剝落模糊,破損嚴重,且向下歪斜呈三十度角的招牌:“羅氏木廠!”
瞎子混跡江湖的時日也算不短,雖然並沒有加入任何門派,可對於市井風俗,人文風物之類的事情多少都是懂得的,尤其是眼前的這間木廠他更是熟悉,木廠隻是隱晦的稱呼,其實就是棺材鋪,瞎子平日裡就指著觀麵相看風水之類的事情招搖撞騙,和棺材鋪打過的交道不少,剛才看到屋簷下的那行木刻文字就是廣告,棺材也分三六九等,做棺材的木料統稱壽木,壽木之中最貴的是陰沉木,這種木料遇火不燃,水侵不腐,因為極度稀少,可謂是寸木寸金。其次就是金絲楠木,過去為帝王將相專用,再次就是香杉木,也是王公貴族,巨賈富商才會舍得使用,至於一般的普通人家,所用的壽材也就是尋常的柏木、杉木和鬆木。至於貧窮人家,因為金錢上的不寬裕,通常采用大葉楊、小葉楊、椴木和柳木,至於更貧困的人家,用劣質薄木板兒釘成鬥子隨便下葬了事。這還不算慘,更慘的有用席子一卷就入土為安的,當然凍死街頭無人收屍的比前者更慘。
不過後兩者已經不屬於棺材鋪需要照應的主顧,人活著的時候有三六九等,人死了也是一樣。瞎子也沒想到羅獵深更半夜地帶著自己居然摸到一間棺材鋪門口,左顧右看除了他們兩個之外,四周空無一人,心中也不禁感到瘮得慌。用胳膊肘搗了羅獵一下,聲音也不由自主得小了許多:“走吧!這地兒不吉利!”
羅獵雖然也有些意料之外,可既然到了地方,總不能門都不進就轉身回去。來到門前輕輕敲了敲房門,瞎子無奈隻能跟在他身後。
敲了幾下卻無人回應,羅獵揚聲道:“有人嗎?”棺材鋪和其他的生意不同,往往是二十四小時營業。畢竟是做死人生意,人有旦夕禍福,誰也不知道會在什麼時候死。
羅獵叫了幾聲,卻無人應聲,伸出手掌在門上推了一下,不成想房門沒關,應聲而開。
裡麵沒有燈光,許多花圈倚牆而放,羅獵剛邁入門檻就不小心踢倒了一個小凳子。隱約看到一個身影向自己撲了過來,羅獵反應神速,一拳向對方打去,嗤的一聲,卻是紙張破裂的聲音。
瞎子卻早已看清那黑影根本就是個失去平衡倒下來的紙人,羅獵一拳將紙人的胸膛打了個稀爛,拳頭穿透紙人的肚子從後背露出來。瞎子暗笑羅獵杯弓蛇影,伸手將羅獵拉到身後,黑暗中探路原本就是他的強項,羅獵這方麵可不在行,否則也不會乾出拳打紙人的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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