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許多事,總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正如誰也料不到,方繼藩居然當真為劉輝文求情。
而且劉輝文如此大罪,竟然……還當真被皇帝恩準進行三司會審。
三司會審啊。
牽涉到的乃是大理寺、刑部,以及都察院。
又因為都察院多清流,所以這罪責的輕重,往往是都察院主導。
劉輝文此舉,隻怕博得了不少人的同情,到時若是量刑過輕,幾乎是肯定的。
甚至這宦海浮沉了多年的劉健,心裡大抵已經明白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接下來三司會審,最後報上來的結果一定是從輕發落。
其實這可以理解,畢竟……誰也不希望自己的名聲受損,當然……這審問的官員,倒也未必是想救下劉輝文,而是要表一個姿態,反正自己仁至義儘了,案情報上去,若是陛下不滿意,要求重新定罪,卻又是另一回事。
可問題就在於,陛下到時氣也消了,三司會審有了結果,要求從輕發落,陛下會選擇推翻三司會審的結果,非要殺劉輝文不可嗎?
似劉輝文這樣的人,最大的麻煩就在於,他的案子,本身就很大。
除此之外,他的所作所為,有極大的爭議。
最終將會是什麼結果……卻是難料的得很了。
可除劉健之外,更多人所想的,卻是齊國公為何要為劉輝文求情。
這狗一樣的東西,一向壞得很的啊。
…………
劉輝文自知自己是死定了,隨即下了詔獄,他早做好了最壞的準備,甚至預料到,到了詔獄之後,將會麵臨嚴刑拷打,到了那時,將斯文喪儘。
可是他卻顯得從容,當初他決心做這件事的時候,就曾想過這樣的後果。
可在詔獄不久,劉輝文便被大理寺下了駕貼,請了出去。
劉輝文先是顯得詫異,不過他畢竟也是為官過年的老臣子了,心知中途必定是出現了什麼變故,待他到了大理寺,就很快的被重新安頓下來。
大理寺的職責有二,一方麵是監督刑部的案情,對所有的重案進行複核,以免刑部出現錯案。而另一個職責,則是負責某些欽案的處理。
劉輝文到了大理寺後,本是抱著必死決心的他,心就一下子的定了。
有救了。
朝著這架勢,是奔著三司會審去的。
倘若是三司會審,勢必是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出麵定巚案情,這廟堂上下,誰不因廢除八股而痛不欲生,天下唯一的反抗者,便是他,這三司之中,誰敢從重的給他定罪,那便是儒生眼裡的罪人啊。
等他知道,原來竟是方繼藩為自己求情時,他怎麼可能認為是方繼藩的好心,心裡卻更是冷笑。
看來……這方繼藩也是怕了,他慫恿著陛下做下如此喪儘天良之事,已開罪了天下人,此時定是惶恐不安,便如同商鞅變法一般,哪怕是能猖狂一時,可這天下大勢,千年之文脈,數百年的科舉取士,豈是說斷便斷。
人心在吾,縱有萬死之罪,又能奈何。
哪怕就算是死了,百年之後,老夫也是魏征,是比乾,光耀萬世。
他氣定神閒,預備著接下來的會審。
…………
弘治皇帝沒有立馬回宮,他撤走了百官,留在了方府。
見了女婿無恙,雖是出現了那劉輝文的插曲,可很快,弘治皇帝就恢複了笑顏。
弘治皇帝看著方繼藩道:“朕本欲追封卿為王,誰曉得你竟安然無恙的回來了,如此……甚好,能回來便是好。”
本欲……追封……
方繼藩眼睛發直,為何不早說呀。
不過聽陛下的口氣,這王爵怕是不翼而飛了。
方繼藩心裡酸溜溜的,卻還是道:“陛下如此厚愛,兒臣實在是感激涕零,兒臣對於功名利祿,沒有興趣,隻要能為陛下儘心效命,赴湯蹈火,亦在所不辭。”
弘治皇帝大悅:“若人人都是卿家這般,朕何必成日愁眉苦臉了。”
“對了。”方繼藩看著弘治皇帝:“卻不知陛下可知道此時的股市和宅邸的行價如何了?”
這當真是一語驚醒了夢中人。
前些日子,弘治皇帝一丁點心情都沒有,什麼都沒心思去管,現在猛地知道自己的女婿無恙,這才陡然關心起來:“朕隻知前些日子,股價和宅邸的價格暴跌得厲害,卻也不知現今如何了。”
方繼藩笑吟吟的道:“陛下,想來在得知兒臣回到了京師之後,勢必會一次大利好,陛下……兒臣還聽說……西山錢莊那兒,趁著股價暴跌的時候,大量的回購了不少的股票。”
大量的回購……
就在不久之前,這股價已經跌到了穀底,甚至隻有原來市值的五分之一,甚至是十分之一。
也就是說,西山錢莊用了最低賤的價格,回購了大量的股票,而現在……
這西山錢莊,宮中占的股份是最多的,其次方才是方繼藩。
倘若是如此的話……那麼……
弘治皇帝先是一愣,臉上似乎出現了狂喜的端倪,可隨即,這端倪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弘治皇帝肅容道:“股價起起伏伏,市值幾何,於朕而言……終究不是什麼大事,能見卿平安即好。”
方繼藩感激涕零:“陛下視兒臣為子,兒臣也視陛下為父,兒臣……經此大難,能再見陛下,真是……真是感慨萬千……於兒臣而言,這春風十裡,不及陛下也。”
蕭敬站在一旁,本是樂嗬嗬的,聽到此處,臉卻是變了。
蕭敬畢竟是在內書房讀過書的。
細細咀嚼,這後半句,還真頗為有幾分寓意。
春風十裡,即可借喻春風,又可意欲人生的得意,可這美好的景物和得意的人生,都及不上能與陛下知遇。
這狗東西,他還作詩了。
蕭敬的心,又痛了。
弘治皇帝則是頷首點頭:“哎……朕隻有一子一女,本就是將卿當做自己的兒子看待啊。”
說著,他站了起來,歎了口氣才又道:“你這一路回來,定是辛苦,秀榮這些日子,更是不知吃了多少的苦,朕就不在此久留了,你們好好的聚聚吧。”
說罷,弘治皇帝轉身便走。
出了這方家,外頭早有車駕等著了。
群臣們各自心思複雜,卻也不敢貿然離開,都在方府外候駕,隻是此刻,有人已經開始思緒飄飛起來,怎麼總感覺……好像有什麼重要的事忘了,像是還會有什麼事發生。
弘治皇帝倒是想到了什麼,突然回頭道:“太子呢,太子為何沒有跟來?”
蕭敬道:“太子……太子殿下一直留在方宅裡,樂嗬嗬的,奴婢…………其實給殿下使過眼色的,可他視而不見。”
弘治皇帝眼眸一瞪,氣惱的道:“去,將他拎出來,他湊什麼熱鬨。”
蕭敬卻是戰戰兢兢的道:“奴婢不敢。”
“哎……”弘治皇帝便歎了口氣,搖了搖頭:“朕生了個不諳人情的傻兒子啊。”
說著,他預備登車,卻又吩咐道:“立即派人去各個牙行,還有交易所裡,打探最新的行情,朕要每半個時辰,都有最新的行情奏報來。”
蕭敬明白了:“奴婢遵旨。”
…………
消息開始傳出來。
齊國公回京啦。
隻是起初的時候,這消息……倒是沒有引起什麼波瀾。
這些日子,關於齊國公回京的謠言,大家早就聽的耳朵都出繭子了。
起初的時候,人們還信,可見西山那兒還在披麻戴孝,便曉得都是假的了。
這假消息多了,自然而然,也就再沒有人去相信了。
可是……這哀鴻遍野的市場上,卻陡然之間開始暗波洶湧起來。
不知是從哪裡來的資金,開始瘋狂的收購一切可以收購的東西。
這些日子,雖是救市,使價格慢慢的穩定下來,可畢竟絕大多數人依舊沒有信心,市麵上的拋售……乃是屢見不鮮的現象。
可很快……人們就察覺,這資金回購的力度,居然開始加大,從此前的拋售多少,擇機吃進一些,到了後來,竟開始變得饑不擇食起來,無論是股票、土地又或者是其他的資產,隻要出現在市場,便被迅速掃空。
某些人開始察覺出了異常。
可已遲了,畢竟……調動資金,是需要花費時間的。
何況……現在的消息並不明確,那尋常的遊資,體量太小。而真正的大商家,卻因為體量太大,反而不追求風險,因此……並沒有引發什麼波瀾。
可隨後……齊國公回京的消息,開始傳得更瘋狂起來。
甚至還傳聞,西山的靈堂已經撤下,於是心裡存疑的許多人,開始四處打探消息,或往西山求證。
而接下來……當所有人都意識到,齊國公真的大難不死的時候……京師沸騰了。
齊國公沒有死,他幸運的躲過了那一場大火,之所以隱姓埋名,隻是為了防備賊子後續的追殺。
大商家最先得到了準確的消息。
這些人……本就消息靈通,很快……他們開始有了動作。
人們漸漸的發現,原先無人問津的市場……突然開始回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