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繼藩對於如何種出糧來,沒有任何的興趣。
他在意的是,這糧食到底能畝產多少斤。
可朱厚照卻完全和他背道而馳,他或許對畝產多少有那麼點兒興趣,這畢竟關係著他的績效。
可是……他更喜歡的是,這個糧食成長的過程。
這是一個極有趣的事。
中途可能會發生任何可能的情況,而他如何去解決掉。
這考驗到的,是一個人的耐心,一個人的應變能力,以及一個人的組織能力。
恰恰這些,自幼研究行軍打仗的朱厚照,統統都有。
他已經掌握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這個方法,本質上是互通的。
因而,他拉扯著方繼藩到了兩處試驗田,不停的介紹:“看見了嗎?這兩處田,最大的特點便是插秧時極為密實,一般的情況之下,插秧若是過密,容易導致秧苗吸收的養分過少,難以存活,有些秧苗也不適合密植,可你看……現在的長勢,依舊還是喜人……老方,本宮現在最大的期望,就在這兩處的試驗田上,其他的,或多或少都有問題。”
方繼藩點點頭:“若是當真能成,就妥當了,往後太子殿下和臣出門在外,腰杆子也直一些。”
朱厚照就叉著手,信心滿滿的道:“你放心便是,此次不成,咱們再想辦法,這等事,缺的就是時間和銀子,隻要管夠,這世上是沒有什麼不可以辦成的。不過……那個張信,總是喜歡來此之指手畫腳,很是討厭啊……”
方繼藩便道:“殿下,張信是農學方麵的專家,此次是聯合研究,他的建議,也是極要緊的。”
朱厚照很不爽的撇了撇嘴,最後勉強道:“好吧,他若隻是提議倒也罷了,卻是犟的像一頭牛一般,也罷,也罷,還有,那京察的事,暫時彆再來煩本宮了,本宮是乾大事的人。”
方繼藩心裡想,京察也是大事啊。
當然,他懶得說。
一次京察之後,隨著許多大臣的獲罪,倒是讓京中一下子多了幾分悲涼的氣氛。
這也令以往明目張膽的冰敬碳敬,變得鬼祟起來,不少府邸的主人開始約束自己的子弟,萬萬不可在外生事,切切不可讓人拿捏住了把柄。
京察們依舊還在四處打探。
可相比於此前,想要搜證,卻難了不知多少倍。
正如方繼藩所言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一般,這證據已開始越來越難尋了。以往明目張膽的事,統統都轉入了地下,從前那些在街麵上,惹來民怨的事,也一下子減少了許多。
當然,這並不代表潛藏在這台麵下的汙垢完全消失了。
隻不過是變得更為隱蔽。
以往的小吏,敢於直接進入鋪麵,伸手便索錢。
現在……卻規矩了不少。
哪怕是有人將禮送上門,也難免要狐疑一下,生怕背後有什麼陷阱。
而這時候……才是真正考驗京察的時候。
隻是……此次京察卻也讓方繼藩惹了眾怨。
以往你把人炸上天,畢竟沒有炸我,因而,隻是罵幾句便是。
以往你胡鬨,騙我們的銀子買宅子,可宅子畢竟可以用來住,而且還漲了,這是買賣,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可現在……你這是要挖大家的根哪。
因而,彈劾京察的人不在少數,可謂是怨聲載道。
這明顯給予了弘治皇帝不少的壓力。
可弘治皇帝依舊不為所動,隻是為之氣悶了一些罷了。
弘治皇帝命錦衣衛去打探輿論,可蕭敬連著幾日,都不敢將廠衛的奏報送上來。
弘治皇帝看了蕭敬一眼,不禁道:“蕭伴伴,錦衣衛的奏報之中,為何如此潦草和敷衍?”
蕭敬隻默默的低著頭,不敢做聲。
弘治皇帝微微皺眉,淡淡道:“你瞞了朕什麼嗎?”
蕭敬就連忙拜倒道:“奴婢萬死。”
“你一個奴婢,竟也敢隱瞞朕?”弘治皇帝瞪著蕭敬,臉色鐵青,狠狠的斥責。
蕭敬一臉驚懼,卻又帶著猶豫:“奴婢……奴婢……”
弘治皇帝冷著臉,冷冷的吐出兩個字:“取來!”
蕭敬沉吟了片刻,最終隻好道:“遵旨。”
說著,他隻好親自去了東廠,取出了一遝奏報。
弘治皇帝接過,這裡頭,多是刺探士林的奏報。
隨手打開,這一看之下,雖是心裡已有準備,卻還不禁為之氣結。
裡頭將京察,幾乎已經比作了《史記周本紀》中周厲王時期的道路以目了,各種嬉笑怒罵,表麵上隻是罵京察,可實際上,卻是對這些京察使們各種的醜化,認為這是排除異己,是朝中出了大奸。
若隻是稍稍往深裡一想,這背後,又何嘗不是將當今皇帝,比作了周厲王和隋煬帝?
弘治皇帝臉色很陰沉,卻是不露聲色。
他麵上沒有絲毫的表情,隻將一件件的奏報,耐心的看完。
讀書人們總希望以座談和詩會的形勢聚在一起,在一起,那就難免會有議論。
而這些議論,甚至有一些是不堪入目的。
統統看完之後,弘治皇帝麵無表情的將這些奏報擱置到了一邊,淡淡的道:“現在的讀書人,已敢這樣的言事了嗎?”
“陛下……”蕭敬看著麵無表情的弘治皇帝,心裡拿不住主意,戰戰兢兢的道:“他們曆來膽大包天,什麼都敢說的……”
弘治皇帝卻是籲了口氣:“哎……當初朕不甚聖明,百姓疾苦的時候,他們稱朕為仁君和聖君,可當朕勵精圖治,百姓們日子越來越好的時候,他們卻將朕當做了周厲王和隋煬帝,由著他們去吧。”
弘治皇帝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不然,自己又能將這些人怎麼辦呢?
嘴長在他們的身上,且這些人厲害之處就在於,他們總是借古諷今,陰陽怪氣,你想要抓住他們的話柄,也難。
索性……隻好由著去了。
看著弘治皇帝沒有太過生氣,蕭敬終於鬆了口氣。
…………
第二次京察的時候,陳田錦顯得很積極,他是被人用擔架抬來的,雖說他的腿是真的瘸了。
朝廷已捉拿了幾個首犯,下了流放的刑罰,至於其他參與此事的人,統統打了板子。
至於陳田錦的醫藥所需,也統統是這些人賠償所得。
可陳田錦依舊還不解恨,這腿廢了,是一輩子的事,花了點醫藥費就解恨得了?
其他京察使有了陳田錦的教訓,個個都加強了自己的護衛,再看陳田錦時,個個心裡倒吸一口涼氣。
每月一次的京察審核,可惜這一次,案子隻有寥寥二十餘件,和此前一次三百多件,卻不可同日而語了。
方繼藩卻將蕭敬拉到了一邊。
蕭敬沒想到齊國公居然會想和自己私談,倒是頗有幾分受寵若驚。
他看著方繼藩,卻見方繼藩道:“很奇怪,怎麼這一月過去,也不見陛下召見我?”
“這……”蕭敬深深的看了方繼藩一眼,如實道:“陛下近來,心情不好。”
方繼藩這才釋然了。
原來不是針對我個人的啊,這便好了。
方繼藩便露出了笑容,笑吟吟的道:“陛下一向心情不好,怎麼近日心情格外的糟糕了?”
對於方繼藩的能耐,蕭敬是清楚知道了,此時當然不敢隱瞞:“陛下催著要奴婢打探士林的消息,廠衛隻好具實稟奏,是實在不敢欺君罔上啊,可是……這奏報遞上去,齊國公想來也是知道的,那些個讀書人……陛下看了,悶悶不樂,卻還要看,於是每日遞上去奏報,他看了之後,心裡更憂,如此已一個月過去了……”
方繼藩驚訝的想,皇帝居然還有這麼個愛好,這明顯就是自虐啊,彆人罵我方繼藩,我方繼藩曆來不在乎的,隻要他有種彆當著我的麵罵便好。
這等事,要嘛就不理會,要嘛就索性統統將這些陰陽怪氣的人抓起來,學一學始皇帝的做派,焚書坑儒,一刀兩斷。
蕭敬皺著眉繼續道:“陛下近來抑鬱的很,奴婢倒是擔心,要不,請個精神科的大夫去看看吧。”
方繼藩看蕭敬的樣子,猶如看白癡一樣:“狗東西,你以為我傻,你想害我是不是?”
蕭敬臉色變了,連忙擺著手。
方繼藩卻是托著下巴,想了想,眯著眼道:“不過……心藥還需心藥醫,我倒有個法子,保管效果顯著。”
“什麼法子?”蕭敬眼睛一亮。
方繼藩則對他冷笑:“為什麼告訴你,好讓你去邀功請賞是嗎?狗東西,我的功勞你也敢搶,想上天啦?”
蕭敬覺得跟方繼藩這等人溝通,實是一件要命的事。
深吸一口氣,不計較,要淡定,他道:“明日?”
“明日!”方繼藩篤定的道:“等著瞧吧,明天就讓陛下笑起來,讓他樂嗬一個月,正好我又搜到了不少姓方的,手頭上還差點賜戶的名額。”
蕭敬:“……”
大明現在居然還能找到姓方的,這倒是新鮮事了。
“好,奴婢回去之後,便給陛下稟告這個好消息,就等你的藥方來,擊掌為誓?”
方繼藩隻道:“滾開!”